我本来脑子就不勤快，酒喝得一多，更不爱转了。就问他：“好像说了句‘幺弟……’，什么是‘幺弟’啊？”
“‘幺弟’是我们那的方言，就是在兄弟姐妹中排最小的弟弟，一家人或者村里平辈的都可以这么称呼。老婆婆当时喊了一句‘幺弟，你啷个回来了？’，你可知那婆婆喊的幺弟是谁？就是我外公！”
我一拍大腿，拽住成果的胳膊说：“难不成你外公死后变成蛇了？那老太婆咋认出来的？”
成果一抡胳膊，把我的手甩开，“滚滚滚！《聊斋》看多了吧？还变蛇，你以为是白娘子啊！”
我嘿嘿笑了，举起酒瓶子说：“这大半瓶子酒，你看见了吧？我一气儿干了啊！敬我的无知！”我一仰脖把酒灌了。这会儿已经将近午夜了，喝到这个时候已经尝不出酒味了，我突然想起《襄阳歌》里有一句叫“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估计李白那哥们儿当时也喝到这份儿上了，再喝就是水了。
我们校门口有条马路，过了马路就是一排烧烤摊，再往里有条巷子，叫“堕落街”，堕落街里有很多小饭馆，这个点儿都关门了。成果乐呵呵地拉着我一起去人家店门口放水。
我扶着墙好不容易才站稳，心说这谁啊这么不道德？把人家门口吐得一滩一滩的。一股子的怪味。心里还没骂完，成果在旁边“欧~”的一声，吐了。
我笑嘻嘻地瞅了他一眼，这小子还真是不能喝。过了一会，就听成果幽幽的说了一句：“你说我外公现在会不会在哪个角落看着咱们？”
我正朝着饭店的大防盗门呲得起劲儿，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吓得我一哆嗦，差点儿呲裤子上。我装着气急败坏地把手往他衣服上抹，边抹边说：“你以后关键时候不要乱说话，看被你吓得，尿了一手，赶紧给我擦擦！”
……
成果吐得昏天暗地，鬼哭狼嚎，哪有功夫和我扯淡。好一会才吐完，我一只手搀着他回去坐好，给他又倒了一杯，“刚吐了那么多，嗓子难受不？来，喝一口润一润。”
他摆摆手说：“不行了，要喝你自己喝吧！再喝我又得去医院了。”
我还真怕他像第一次那样酒精过敏，这个时间校医院肯定关门了，万一再喝翻了就得去山下找医院，太折腾了。
于是我赶紧去老板那要了一壶茶水给他倒上。
这个时间宿舍已经熄灯了，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回宿舍。空旷的马路一直延伸到大山深处，偶尔路过一辆出租车，急匆匆地扬起了路边废弃的塑料袋子，在烧烤摊昏暗的灯光下飞舞着。山风轻拂过来，竟让人觉得清爽舒服。
成果喝着茶水，脸色慢慢地缓了过来。过了一会，便继续讲起了他的故事。
“别人可能没注意‘幺弟’这个称呼，我妈当时却心头大震，因为她从小就听婆婆喊我外公‘幺弟’。所以事情虽然结束了，我妈却念念不忘，一直觉得是我外公回来了。但她不敢再去找那个婆婆问清楚，怕她再受什么刺激。那天在街上，我妈看见老郎中在给癫老头行礼，就觉得癫老头不简单，肯定还留了些本事。”
“为啥说留了些本事？原来癫老头原名叫徐于，据说他家世代为巫神，祖上就专门做驱鬼辟邪的行当，一直传到他这一代，已经积累了很深的底蕴。加之他天赋异凛，天生就是学这个的料，所以徐于很小就被家里的老辈人重点培养。”
“后来徐于成婚，生了个女儿，和我妈差不多大，她俩小时候经常一起去看徐于做法事，所以我妈对他印象很深。再后来，政府派了一伙人到村里‘破四旧’，徐于家的这种性质直接就被抓成了典型，扣了个‘牛鬼蛇神’的帽子。从那以后，他家的人处处受气，老人们病的病，死的死，没过多久就败落了。他媳妇也受不了苦跑了，家里就剩他和幺儿了。”
“有一次，徐于去地里劳动改造，下午干完活就急匆匆地回去给幺儿做饭。没想到半路上被一伙男娃儿给拦住了，非要拉他去开批斗会。他心里惦记孩子，就求他们放他回家看看幺儿，毕竟孩子才不到七岁，回家安顿好了再去接受教育。那帮男娃儿哪里管这些，押着他就去批斗大会了。”
“那天天刚黑就开始下大雨，好不容易到晚上八点多批斗完了，没成想会上又定了他一个什么罪，直接被拉去关了牛棚。他苦苦哀求外面看守的人，想回去看一眼女儿，可没人搭理他。他又想找个路过的人帮忙去家里看看，可是这瓢泼大雨的夜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出门？”
“坐立难安地熬了一晚，一大早刚放了出来，他就匆忙地往家里跑。可回到家里，到处找不到女儿。他又挨家挨户去问，村里人也赶忙帮忙去找，最后中午的时候在村头的一口井里发现了他女儿的尸体。原来昨天幺儿一个人在家，到了晚上又饿又怕，也不管下大雨就跑出去找老汉儿，天黑路滑又没有灯，村里人吃完饭都早早睡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雨声太大也没人听到她的哭喊声。她自己在雨夜里游荡，东错西拐到了村头，脚底下一滑就一头栽进井里了。”
“从那天起，他就变得疯疯癫癫的了，经常嘴里念叨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也不干活，到处捡别人扔的垃圾吃，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的，哪里还有一点当年巫神的样子。就这样，没过几年，村里人就忘记他过去怎样的有本事，反正现在这样半疯半傻的也治不好了，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癫老头’。”
“我妈一直惦记着我外公，就想着去找癫老头问一问。说不定他能知道些什么呢？正好我老汉儿中午要去给他送些吃的，我妈一把接过盛饭的篓子，拉着我就去了癫老头住的棚子。”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