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水是李大多的邻居,二人同龄,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与大多家相比,二水家多了一些神秘。
二水原来有个哥哥,叫大水。叫大水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出生时发了大水,而是因为大水的爷爷。大水爷爷是个算命先生,经常在集市东门外摆卦摊,有时还走街串巷,三里五里的人有个什么事就去他那里问卦消灾。爷爷一看大水的出生时间,掐指一算,五行缺水,得起个带“水”的名字补补。爷爷觉得要补就补充分,就在“水”前面加了一个“大”字,于是大水就叫大水了。
爷爷很疼爱大水,大水也很招爷爷疼爱,常学着爷爷的样子坐下来眯着眼算命。有次放暑假的时候,爷爷带着大水走街串巷算卦,在村口池塘边的树林里,给几个老头老太太算。爷爷正算得兴起,忽然有人吆喝一声“淹死人了”,众人慌忙起身去看,只见一个人头在池塘里一起一伏地动。等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爷爷看到淹死的是大水,悲痛欲绝,明明用“大水”补上了缺水的命,怎么还过不了“水”这一关呢?爷爷痛定思痛,发誓从此再也不算命了。
二水的名字是跟着大水的名字来的,这次爷爷没有看他的生辰八字。二水有个特点,他喜欢讲鬼故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这和其它小朋友都不同。虽然李大多也找他玩,但实际上大多心里并不太情愿,只有实在找不到人玩的时候才找二水玩,因为二水总喜欢讲鬼故事,而大多喜欢看连环画,比如千里走单骑、八大锤、破滁州等。有次两人去离村几里外的地里捉蛐蛐,那是8月中旬的中午,地里一个人都没有,庄稼长出一人多高,他们边走边说话,说着说着二水就说起了鬼故事,他说,“前面那块红薯地里有个坟地,大姑有次到我家走亲戚路过那里,中午时分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女子在坟头哭,大姑就走进看看,不想那女人猛一回头,露出流血的眼睛和长长的蓝牙,大姑吓得回去大病一场”。大多吓坏了,很生气,就给二水说,不捉蛐蛐了,要回去。
二水考上了北大法律系,但他起初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法律,村里人说,“学法律以后就是当官”,二水对当官也没太多感觉,因为他没见过官,他见到的最大的官是乡里下来催缴计划生育罚款的那些官。直到大一结束,他才恍恍惚惚地觉得法律和村里人所说的不一样,和一般媒体宣传的也不一样,但他对法律了解越多,就越提不起兴趣,他觉得法律“太技术化了”。他喜欢哲学,尤其是喜欢古希腊哲学,泰勒斯说世界的本源是水,他觉得研究水比研究犯罪构成四要件有意思多了。
虽说二水读的是法学,但他的哲学知识不比法学差。他业余时间都花在看哲学书上。他觉得与法学相比,哲学是大道,关注的是最根本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二水越想越深入,越想越不能自拔,就继续连着读哲学硕士和博士。
有次放假回家,二水爷爷问二水,“你学的都是些什么法?”二水说,“自由和公正的法。”爷爷说,“有没有永恒不变的法?”二水说,“有,西方叫自然法,中国叫良心。”爷爷说,“自然法和良心之上还有没有法?”二水说,“法律只研究到自然法和良心,再之上不属于法律了。”爷爷说,“那属于啥?”二水说,“哲学。”
说到这里,二水就问爷爷,“你觉得法是什么?”爷爷说,“我不知道法是什么,但我知道人该怎么活。”二水说,“人该怎么活?”爷爷说,“人该根据自己的命来活,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顺其自然,强求不得。”二水说,“不遵守法律吗?”爷爷说,“法律只关心纠纷,不关心命,人不能活在法律中,但必须活在命中。”二水说,“命是什么?”爷爷说,“说不清。”
命这个东西是非常中国化的说法,二水查了不少资料,想把“命”弄得更清楚一些,但仍是一团迷惑。有次他问他的导师玄教授,“柏拉图的理念是命吗?”玄教授说,“柏拉图不信命,只信形而上的精神存在,他叫做灵魂,他所说的灵魂是完善的。”二水说,“灵魂是不是命?”玄教授说,“灵魂和中国的鬼魂不同,灵魂指的是不生不灭的精神,包括思想、信念、情感、意志,与肉体相对,不能成为恶魔和厉鬼来吓唬人。”二水说,“西方人不信命?”玄教授说,“西方人是理性的,即使信仰上帝,也是理性的信仰,是要诉诸逻辑的。中国人的命不能用理性思考和批判,它是直观体悟的,找不出现实中的因果链条。”二水说,“命还是说不清?”玄教授说,“说不清。”
二水的爷爷和二水的导师都说不清命是什么,二水想,如果真是说不清,那命就不能预测、不能控制、不能改变了。二水也想到,中国文化中的东西只能到中国文化中寻找答案,到外国人那里不可能找到答案,于是他就专心钻研起了易经。也别说,二水好像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很快研究出了成果,也很快在易经界出了名,成了名副其实的易经专家。
二水成了国内有名的易经研究专家,最擅长拆解六十四卦。现实中有些官员因反腐而心理压力增大,就私下里请求二水给予指点,经二水指点后,大都平安无事。因此二水被传得有点神乎。
有次大多到北京办事,办完事就找二水吃饭。喝酒的时候大多给二水说,“你小时候讲鬼故事,现在研究易经,这两者还真有点关系。”二水说,“兴趣所至,金石为开,冥冥之中像是注定好的。”大多问,“你给那些官员指点的真的很灵验吗?”二水说,“只要他们信就灵验,他们不信就不灵验,命运是他们自己的,我无法改变。”大多说,“你看准他们的命运了?”二水说,“我给你说实话,我研究易经一辈子,啥是命至今仍没弄清楚,还是爷爷说的对,说不清啊。”大多说,“说不清你还信?”二水说,“不信这信什么?科学只告诉相近的事物之间的关系,而对于最深最远的关系,科学无法给予,到最后只能用命来解释,有点像第一原因。”大多说,“你还真是你爷爷的孙子。”二水说,“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