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母亲

——深切怀念母亲去世二十周年

一场细雨,缠缠绵绵,缓缓诉说秋的离去。凋零的落叶,带着孤独与凄凉,在寒中恋恋不舍的落下。寂静的村庄漂浮着惆怅的思绪,一种莫名的伤感,随着阵阵雾霾融入苍茫的田野。今年的冬天与往年不一样,冷的很早,而且雨水特别多,阴沉沉的天,让人感觉格外的压抑。雨一直下,带着一种魂牵梦萦的忧伤,我来到母亲安息的这片田野。

恍然记起,18号就是我母亲的忌日,一种黯然的痛楚,突然流过我的心田。母亲去世已经二十年了,而我的记忆里,好像还停留在昨天。我们怎么也不愿去相信,我的母亲会那么快的离开我们。

远望母亲的墓地,草木萧疏,老树枯萎,枝头秃秃,无比荒芜、寒碜。瑟瑟的寒风吹来,我的心情如同满地落叶般零乱,片片凄凉。站在母亲的坟前,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墓石,我仿佛看见母亲那朴素而坚强的身影,还有她慈祥的面容。儿时记忆,就像电影一幕幕的涌进我的脑海......母亲与我们一起生活时的画面,就是一部长长的史诗电影!

                        01

我母亲的一生,是饱尝苦难,历经艰辛的一生。小时候的我们,生活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记忆中一家人窝居在那间又黑又窄的老房子,破旧的灶台,生锈的水桶。墙壁贴着那毛主席与杨开慧的画报,还有陈旧的抽屉柜和哪盏点不起的煤油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和所有人一样,一个字:穷!穷人碗里是面糊,锅里是野菜,还有那带着虫屎味的红薯,最好的伙食,就是包谷饭了。这个我至今记得。那时我们身上都穿着单薄的衣裳。冬天时常提着用破脸盆做成的火盆。那段岁月,我永生难忘。尽管我们的童年经历了落后与贫穷的岁月,但我们所有经历的和吃过的生活之苦,与父母比起来就相差甚远了。

我的母亲出生在解放前,受尽了饥饿和贫穷。她经历了解放前的乱世饥荒,也经历了解放后土改、农业生产合作社、人民公社、大跃进、农业学大寨,还有知识青年下乡、文化大革命;也经历了改革开放和承包到户......那些年代的生活状况,吃过的苦,受过的难,除了我们这一代人,以后恐怕没有人能够知晓了!

母亲原来是坝子里的(各纳甸)人,17岁就嫁到了我们这个小山村。曾经听母亲跟我们讲过,那时候因为粮食不够吃,饿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总以为嫁到山村就不会饿肚子了。因为在山里可以挖到野山药、黏渣渣,还可以采到野菜、洋丝瓜。并且当时听说我的爷爷还是生产队队里的仓库保管员,以为嫁过来一定不会饿肚子。谁知道结婚以后才知道,世态多磨难,生活多艰辛,自己终究难逃一生的苦难。

我父亲的亲娘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迫于生活的艰苦,孩子又无人照顾,后来我爷爷便又重新娶了一个妻子,也就是我们后来的奶奶。听父亲说,后来这个奶奶,刚刚娶过来那几年,也能对爷爷前妻留下来的孩子照顾有加,能很好地帮助爷爷把家扶持好。但是后来,有了她自己的孩子以后,慢慢就开始偏心与自私了,对自己生的孩子特别纵容,而对爷爷前妻的孩子就有些排斥了。(这本是我的祖辈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不能妄加评论,但我的父亲说这也是历史事实)我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嫁给了我的父亲。

(1961年/我父母的结婚证)

由于母亲一直是生活在坝子里的人,年纪也还小,咋一来到山村里,无论是做农活还是背柴挑粪,都与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农村妇女有一定差距,尽管母亲竭尽所能的去做,但想要赶上人家了,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因此母亲常常会被别人看不起。

那时候,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那些女卑男尊,长者为大等等之类的规矩在农村是还比较普遍的,刚刚嫁过来的母亲,每天按照封建传统的礼仪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自己的公公婆婆,还有小姑子小叔子。听说刚过门做媳妇的,必须遵守很多规矩,比如吃饭自己不能先吃、每天早晚要给一家人打洗脸洗脚水等等.....尽管母亲努力的去做着媳妇该做的事情,但是有时候难免还是会犯一些“错误”。

有一次,因为有个小姑子睡到八九点钟还没有起床,我的母亲又要忙着去做其他事情,就没有等着给她打洗脸水,结果那个小姑子生气了,一早上闹情绪,到吃早饭还恼着不来肯吃饭,我的母亲就一直给她道歉赔不是,小姑子始终不依不饶。这可是后奶奶的亲生儿女,我母亲知道是不敢得罪的。所以这个小姑子不吃饭,自己哪敢先吃,只能一直唯唯诺诺的站着,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的公公婆婆。这时候她的婆婆下不来台了,就抬手打了这个小姑子一巴掌,一边骂着:“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人家不愿意照顾你就不吃饭了,没有人服侍你就会死啊?”我母亲吓得一下子跪到地上,拦住自己的婆婆,检讨着全是自己的过错,还说要打就打自己,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到做嫂嫂的责任......,可婆婆却说:“她二嫂,你不要管,你去拿刀来,我杀了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结果可想而知,母亲那还有心思吃饭,一整天都是战战兢兢地含着眼泪度过的。

结婚仅仅一年,婆婆就闹着要分家。母亲知道那是嫌弃自己没本事,心里很是难过,苦苦哀求奶奶不要分家。母亲跟奶奶说,自己虽然没本事,但是会努力去学去做的,待过两年总能够磨炼出来。父亲也不同意,说分家是兄弟之间的事,哪有儿子与父母分的,要分也是等到最小的弟弟结婚成家了再分。可奶奶不答应,吃药上吊都使出来了,闹死闹活一定要分。那时候我的爷爷也已经没有精力和能力在这些有关前妻与后妻的儿女、及家务事里纠缠不清了,很多事只能放之任之。妻子这般折腾了几次,也只能沉默不语。

就这样,有一天我的父亲出门去下乡,当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里到处摆放着瓶瓶罐罐,原来奶奶已经找人来把家都分好了。分家时父母分到旁边一间又窄又黑的房子、三个人分给三个碗,还有一个破烂的背篓。后来这个背篓只背了一次粪,还只背到半路,背篓的底就掉了。因为它实在太破旧了!我父亲说:”算了,分了就算了,分得多少就收起来吧,好男不吃分家饭,想要什么咱凭自己的双手去挣吧”。并且,分家同时还分了一个憨人让我的父母抚养。(那是我父亲的姐姐——我们的一个智力不全的姑妈,和我父亲都是死去的奶奶留下来的)瞅着这样的结果,母亲委屈伤心,忍不住的哭了。从前听说爷爷家有很大家产,谷子都有几围席,分了家竟然一贫如洗,现在还有一个智障人,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

听父亲说,后来爷爷偷偷找到他,说了一些愧疚的话,还偷偷掏出几块花钱(俗称花子拄拐棍)给父亲。父亲原本不要,他知道这个家曾经也算有些家底的,但是经过这么些年的消耗,后妈又生了几个孩子,家底早已经消磨殆尽了。而且刚刚经历了1958到1959年的大饥荒,连家里囤积的粮食都所剩无几了。分家的时候爷爷也做不了主,后妈又特别眷顾自己的亲生儿女,所以祖上留下的一些值钱的东西是没有拿出来分的,但是父亲也不记恨爷爷,因为他明白爷爷有难处,也有他的有苦衷。所以父亲坚决不肯要。爷爷就很难过,他说:以后我已经没有能力再照顾你们了,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这花钱是祖传下来的东西,你就留下两个做点纪念吧!这样父亲才收了起来。可惜当时因为害怕被其他人知道此事,又让爷爷为难,父亲只悄悄把花钱包起来藏在一个土墙洞里,连母亲都没有告诉过。而后来数十年一直为生活奔忙,就给忘了。很多年以后年以后才想起来这件事,早已找不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因为房子都并给他人拆了。于是,分家时候没有分到什么,就连爷爷偷偷拿出来留给我们的唯一一点纪念都没有了。

(我的爷爷-右边,与父亲、我的大伯留影,中间是我的父亲)拍摄于1958年4月26日

分家后,母亲又气又急,对生活充满了绝望,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眠,想着这日子没发过了。后来也曾往娘家跑过几次,很想不再回来了,但是在父亲和外婆的劝说下,还是回来了。我的母亲是一个坚韧不拔,不肯轻易服输的人,躺了三天三夜,她想开了,开始下地干活,开始早出晚归,加倍的劳碌。她要凭着自食其力走出一片天地,她不相信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会不能,别人背不动的自己会背不动。她坚信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凭着吃苦耐劳,凭着自己的智慧,,总有一天会有出头的日子!至此以后,我的父母便重新踏入了历尽艰辛的生活道路。

                           02

从我能记事,已经是生产队末期的事了(大概1977年左右吧)。说起生产队,现在有五六十岁以上的人都知道,那时候大家都没有土地,所有土地和生产资料都是属于集体的,所有收成也都是归集体的。除了队长、会计出纳和记工员,全村人所有劳动力,都是在队长的安排下一起种地,干活,凭你家的劳动力大小多少来记公分,然后到年底按你挣得公分的多少来分配粮食和物资。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分粮食,同样是种这片土地,但似乎年年都是从早忙到晚,粮食还是不够吃。因为在大锅饭体制下,阻碍了生产力的发挥,人们的积极性调动不起来,出工不出力,或者干的活偷工减料,这样的情况还是很多的。


(生产队时期劳动的状况/图片来源于网络)

那时候我们的生产队很穷,工分值只有一、两毛钱吧。听说后来由于最低的时候,我们生产队的公分值连几分钱都不到!我们家里孩子多,兄弟姐妹都还小,只有我母亲一个人挣工分,而有七八口人要吃饭,家里的所有事,所有沉重的负担,都落在了母亲那单薄的肩膀上。父亲是大队信用社的会计,工资每月也只有几块钱。因此,我家年年都是生产队里的超支户。家里也养猪,也积粪,但那时候养猪没什么利润,养猪差不多就是图积粪吧,因为把粪交给生产队可以换到公分啊!我们家每年能够交给生产队好几吨粪,也能够换得一些公分。但是养的猪加上交给生产队的粪,到年底也只能抵还超支款,甚至都不够抵。

(我家历年超支款缴纳收据/部分)

每到生产队里分粮食,分南瓜红薯时,别人家大担大袋的往家里扛,而我们家总是只能分到一点点。有一次队里分南瓜,我家排了半天队的队,只分得半只南瓜。无奈,我母亲把它煮熟了,用一只大汤蛊装好,让我哥端上楼去(那老房子空间太狭窄了,当时我们灶台在楼下,吃饭在楼上)结果刚刚端到楼梯口的时候,迎面从楼上飞下来一只大公鸡,一脚就把南瓜汤给打翻了,一家人的口粮就这样没了,还倒贴打碎了一只大汤蛊,真的是让人欲哭无泪!

由于是超支户,每年还欠队里的口粮钱,经常遭人欺负。一到队里开大会,要听别人的冷言冷语,甚至还有人挖苦和刁难母亲,说我们家这么多人只有我母亲一个劳动力,是群众养着我们全家。为此母亲处处受人排挤受气。

而其实在生产队干活,基本上都是分任务算公分,我母亲每天都和那些男劳动力干一样多、一样重样的活,队长却以“妇女算弱劳力”为由,不给我的母亲分配与男劳动力一样多的公分。妈妈总是流着泪跟我们说:等你们长大了就好了……

(七十年代初 我们一家人的真实状况)

在当时统一收入统一分配的“大锅饭”体制下,种同样的土地,粮食却总是不够吃,饿肚子的人普遍都存在。所以我们家一年到头都是吃玉米饭,有时候还得掺和着又硬又苦的白菜边脚叶或者野菜。偶尔不知从哪里搞得一点大米,也舍不得净吃米饭。在玉米面里面能看到几粒白饭就已经不错了。

粮食不够吃,就漫山遍野找野菜,偷偷找地里人家挖漏的小红薯,山芋回来吃,找玉米杆窝里捡漏下来的小玉米!记得母亲当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强菜抵当饭”我听着似懂非懂,当时的理解是,家里粮食总是不够吃,用南瓜红薯和野菜可以替代粮食。妈妈告诉我们:我们家是超支户,欠着队里的钱!不要和人家去比。人家吃饭,我们吃粥,不要饿着就好了,你们兄弟姐妹都要听话,力所能及地帮家里干活,等你们长大就好了......因此,从小懂事的我们姐弟,每到吃饭的时候,总是关起大门,静静地在家里等妈妈收工回来,一起喝玉米粥。

听我的母亲讲过我的大哥很小的时候的事:有一次到了很晚父母都还没有回来,因为肚子饿,寻着隔壁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饭的声音,爬上楼去,看着人家吃饭,都没有一个人理会。我大哥就一个人在旁边自己玩,结果却不小心打翻了人家的热水瓶。等母亲回来的时候,大哥已经被赶出来,坐在地上不知哭了多久。母亲刚刚抱起孩子,人家就已经不依不饶地告上门来了。那个时候家里的一个热水瓶可是奢侈品啊!母亲一边打着自己的孩子,一边流着泪给人家道歉,心里那个难受,简直无法形容! 生活的贫穷和窘迫,几度使我的母亲陷入了绝望。

从此以后,母亲一出门就把我们关在黑暗的屋子里头,不让我们出门。怕又闯祸,那时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世道是什么样子的,只记得母亲总是很严肃的嘱咐我们,不要随便外出,只能在家里烤火,万一有人问,就说我家是贫下中农,我们是拥护毛主席的。然后就是:毛主席万寿无疆,毛主席万寿无疆!她还给我们编了一段顺口溜,要我们时常记住.我记得是这样念的:

“冷就向着火,眼睛看着锁;

不出去望人,在家好好看门。”

一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妇女,她的文化水平有限,也许别人看来这样的顺口溜很好笑,但她教给我们的那些看似粗糙的俗语文化,都是经历了生活的疾苦与磨难总结出来的,那些平常生活中的顺口溜,我们听着都是针对当时的环境与事物而编的,也特别符合那时的心情,在我们看来是最好听的儿歌。

父母与外婆的合影

生产队的活计似乎总也做不完,一年到头天天都很少有休息的日子。而且还是常常会做到天黑。很多时候,生产队去很远的地方,而且任务分的繁重,母亲要干到很晚很晚,回到家天都黑下来很久了,亦或到月亮出来,都还在山里。

当母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看到的总是一群饿巴巴的、充满期待的眼睛。母亲又心疼又难过:我可怜的娃儿啊,都还饿着呢!于是母亲顾不上休息,赶紧又转身投入到做饭的忙碌中去了。有好几次,等她把香喷喷的玉米饭做好了,回头看看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已经睡着了,母亲无法形容心中那份心疼与难过!根本无心吃饭,她抱起自己的孩子,流着泪亲吻着,喃喃自语,内心充满了自责与无奈!

至此以后,我的母亲每天出去干活都会加快脚步,拼尽全力,哪怕累的浑身大汗淋漓,也从不敢歇息,为的是能够早一点干完,回家给我们做饭吃。即便这样,还是常常会到很晚,因为生产队的劳动任务太重了,而且母亲为了多挣一点公分,每天都主动让队长给自己分与男劳力、壮劳力一样重的活。

于是,每当回来的太晚了,我的母亲便会赶紧烧点水,抓两把玉米面来,搅拌成面糊给我们吃。看着孩子们端着碗,吃的香喷喷的,才露出疲惫的笑意。这个“经验”还被她多次自豪的传教给其他一些与自己一样孩子多的、同样经历的人。

那段时期,母亲真的太辛苦了。她白天干生产队的活,晚上还要给我们兄妹七个缝缝补补和做衣服,做鞋子。从我记事起我们姐弟小时候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母亲亲手做的。我母亲说过,无论多忙,她都要赶在过年之前给我们做一套新衣服。虽然衣服简朴——有些甚至是用旧衣服拆下来的布拼接的,鞋子也是她用别人丢弃的旧鞋底就捡回来改成的。但是过年的时候能够穿新衣服,新鞋子,我们别提有多高兴。当然,看到我们高兴的样子,母亲也很高兴。

(我母亲用了一辈子的缝纫机)

后来,我们一天天长大,弟兄姐妹都能够自觉的帮助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根据年龄大小分工,哥哥姐姐总是主动做更累更多的活,弟弟尽量在家带最小的孩子,再长大点,我们放学回来就背起背篓去采野菜背猪草或者捡牛粪、上山砍柴......

                      03

就这样艰难的日子一天天熬着,终于熬到了改革开放。1981年,土地下放了,我们看到了新的希望。特别是我的母亲,终于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简直把她高兴坏了。每天早早起来就往自己的田里奔,到天黑还舍不得回来。我们种上了自己的水稻,玉米,还有豌豆、小麦,一家人从此凭着自己的辛勤努力开始创造着美好的生活。

那个时候,日子是贫穷的,生活是劳苦的,但心里总是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幻想;想着这回不用再受别人的气,受别人欺负;想着通过自己的辛苦,可以让一家人吃上饱饭了。

记得刚种水稻的哪一年,母亲一天几次地往田里跑,每天天不亮就去,每次去都要顺着田埂一丘一丘的走过来一遍才会安心,那一棵秧苗歪了,那一处田埂漏水了,她都要亲自用手去扶好堵好。有时候早上才去看过,中午忙着干其他事,晚上再累都她要火急火燎的赶去看秧苗。但我们看到母亲是开心的,看到秧苗一天天长大长绿,直至铺满整块稻田,仿佛看到金灿灿的稻谷堆满了粮仓,仿佛看到了一天天长大的我们。

到了收获的时候更别提有多高兴了。每一粒都不能浪费,母亲看见稻草上还有几颗没有打干净的谷子,都会用手一粒粒的拽下来放到口袋里。就是那些掉到草丛里的谷粒,她也会让我们把自家养的老母鸡抱到田里来啄食,母亲说掉了怪可惜的,不能浪费,饿怕了。

说到这,我又想起一首1958年发行的儿歌,这首歌让我听着听着就会流泪,因为它总是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想起那些年与母亲一起度过的艰苦而难忘的日子。这首歌叫《听妈妈讲过去的事》。

李婧瑶 - 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

这就是最感动我的歌词。因为它就像一篇叙事的散文诗,歌中所勾画的场景也是我和我的母亲所经历过的。世上有一种最朴素的情愫,那就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小时候的记忆里,金灿灿的稻穗与满田野的草垛子就是我们最难忘的时光。

那一年,我们刚刚分到了土地,那一年,我们第一次收获了满满一大堆谷子,高兴的母亲,带着年幼的我,在田间捆绑稻草,直到天黑,直到月亮出来。我就坐在那些草垛旁边,听妈妈一边干活,一边给我讲过去的故事。看着妈妈绑草越干越有劲,越干越开心的样子,就好像累了一天的活,一点都不会疲倦似的,后来听她还唱起了歌。我只记得,我开始也是兴高采烈地在稻田里奔来跑去的捉蚂蚱,还抢着跟母亲抱稻草,但后来天黑了,月亮出来了,母亲怕我害怕,怕我肚子饿哭闹,就让我躺在草堆旁边,听着她一边干活一边给我讲故事。我静静的躺在,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看着皎洁的月亮,听着妈妈的故事,心里充满了幻想.......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听母亲后来讲,她抱我回来的时候还看到我在梦里笑.......

那种幸福的感觉,我再也找不回来了,那段快乐的时光,我只有在梦中才能寻觅到。魂牵梦萦,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依偎在妈妈温暖的怀里睡着了,那时候,我只知道:看见妈妈开心的样子,我就有安全感!!

                      04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也吹到了我们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地方。这时候,小镇上开始流行着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服装、物品和新鲜事。随着时代的进步发展,个体户从东躲西藏、没人瞧得起,到政府的推广,社会观念的转变,一天天成熟起来。也就是这个时期,我的母亲在种好土地的同时,开始经营起了我们村的第一家小卖部。

(早期领到的个体户营业执照)

因为国家历史的缘故,我家开这个小卖部也是非常害怕的,而且在当时大家的眼里个体户完全就是倒卖商品,是与供销社对着干,多数人还在认为只有供销社是合法的商店,开小卖部就是投机倒把。好在工商管理局的干部对我母亲这个事情非常支持,母亲又是少数民族的代表,所以工商部门的同志对母亲开小卖部很是支持,多次安慰与鼓励我的母亲,主动对她讲解国家对个体户的政策,让她不要担忧,放开手脚,大胆的去做。我母亲才得以放下顾虑,把小卖部经营了起来。而事实证明,这个小卖部也成为了方便群众,受人欢迎,村里必不可少的一个处所。虽然那时也就简简单单的经营了煤油、火柴与烟酒糖盐和一些日用品,但是在哪个年头已经足以满足大家的生活需要了。

那时候的母亲又要从事农业生产,又要经营开小卖部,特别辛苦(那时候交通特别落后)。好在经过几年的辛勤耕耘,我们家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了。母亲还多次被工商管理部门评为先进个体户,少数民族先进代表。

(前排左起第三头包粉红色毛巾的是我母亲)
(母亲获得的部分奖状)

                           05

母亲是一个心慈善良的人,也极其富有同情心。在哪个年头,逃荒讨饭的人很多很多,有时候一天都会有好几个上门乞讨的人,有的要饭,有的讨米,虽然我家日子都还过的紧巴巴的,但是只要来到门口的,我母亲从未让他空手而归。有一次,我们正吃饭,家里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母亲看见就连忙起来去盛饭,谁知老人说他不要饭就要米和钱,粮票也行。

我们听到都愣住了,哪有讨饭还讲条件的,姐姐说不给,家里哪有钱和粮票,米都不够吃,你看看我们还在拌着玉米吃呢!那个老人一个劲的说着乞求的话,说是家乡遭到灾荒,都吃不上饭了,出来讨点带回去,家里还有老小饿着肚子。母亲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房里,从米柜子里扫了又扫,装了满满大一碗米倒进了老人的口袋。

老人走后我们开始抱怨母亲,自己家还拮据着呢,你倒是大方,我们吃什么能给他点就不错了,还嫌弃玉米饭!母亲又叹了口气,说道:唉,遇到天灾挺可怜的,能帮就帮点吧,都不容易!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看似很强势,其实心肠特别软,只要看到可怜的人,自己就会流泪。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成为了我们这一带的“乡村医生”。在那个时候,由于生活贫穷,交通不发达等等多方面的原因,遇到头痛发热肚子疼,或者摔倒扭伤刀割破,没有一个能够紧急处理的人还真不行。虽然大队也有医疗站,但很多时候还真的等不了值班医生上班。我母亲文化程度不高,但在那个年代,有这点文化的农村妇女已经很稀缺了,况且我的母亲在1968年的时候还接受过县里来公社举办的乡村医生培训。

我不能说母亲的医疗水平有多好,但我只知道村里村外的乡亲们都喜欢来找她看病。我听好多人说过这样的话:我的病就服你母亲看,别处看过就是不不理想,看不好!是的,母亲为上村下寨大部分的群众解决了数以千计的就医问题。而且收费是相当便宜的,大多数情况打针拿药也就两三块钱吧;有时候开点药也就几毛到一块多钱。都是乡里乡亲,母亲替人看了一辈子的病,自己家里还是很清贫。而那时候好多人家里都很贫穷,免不了生病时候没有钱,母亲只能先给他们看病,药钱就先赊欠着吧。结果有一些忘恩负义的人,拖欠了十几年都没有来还过。直到母亲去世,我们翻开她的记账本,还看到有不少欠着不还的人。当时也就几块十几块的吧,我们想到母亲生前的善良与宽容,也没有再去向这些人讨过。

在那个时候,乡村医生就是全科医生,什么病都要治,没有科室可分,什么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都要看;也有没有其他人能够帮忙,什么开处方、打针,加药,外伤处理......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忙。因为方圆十里,能看病的人寥寥无几,乡亲们无论遇到什么病患都会来找我的母亲。特别是接生这一块,村里近百分之八九十的孩子都是我母亲接生的。因为在当时的农村,大家都是在家里出生的,没有接生员可不行,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的。所以母亲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这个责任。很多年以后我们长大了,还听到村里的老人对我说:哎,我们这几代人的孩子都是你母亲接生的,如果那时候你母亲不是医生,真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子,以前夭折的娃很多的唉!从这话里我就知道我母亲当时的责任有多重要。

我的母亲与姐姐(在母亲的影响下姐姐也走上了医疗工作者的道路)

只可怜我的母亲一个人既要从事农业生产,操持这个家庭,抚养这么多孩子,还要东奔西走为乡亲们看病行医,是多么的辛苦劳累!我记得那些年睡到夜里,总是有人半夜三更来叫我家的门。无论时间有多么晚,天气有多么寒冷,母亲总是赶忙披上衣服,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收拾些可能需要的东西,就匆匆忙忙跟家人出去了。寒冬的夜里,我们睡在温暖的被窝里,想到母亲独自在漆黑寒冷的路上奔波,心里难免有些担忧。但我知道,这时候来叫门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发高烧、肚子疼,亦或是临近生产的妇女,一般都是家里人情况相当紧急的,也没办法,因为我的母亲不会见死不救的。

即便是这样,在我母亲帮助过的人之中,也不乏有一些见利忘义的小人,在后来为了自己利益不惜攻击和伤害了我的母亲。这时候我看到了母亲的失望与愤慨,她也会毫不留情的痛骂那些见利忘义的小人,让他们无地自容。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我的母亲形成了在看似强悍的一面,但那是因为母亲自己吃过了太多的亏、受过太多的欺凌,形成的自我保护意识罢了。在村里,她帮助过的人可以说是普遍了。虽然有些人以前还与我的母亲发生过争吵,闹过不小的矛盾,但是后来都不得不诚恳的承认我的母亲“为人不错,心软,很讲道理,而且特别勤劳,一辈子几乎没有得闲过”。

(我的父亲母亲)

我的母亲性子有些急躁,是心直口快的人,也有股不服输的劲头,而她的本性却终究充满善良与宽容。对那些欺负过她、轻视过她的人从来没有认输过,她总是通过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让我们的家庭一步步地强大起来,使那些从前蔑视她的人自愧不如,不敢再小瞧咱们。而对于那些曾经欺压过自己,让她憎恨过的人,遇到困难了的时候,她又心软了,还是会施以援手,决不会置身不管。在我的印象里,她帮助过,但是到后来遇到自身利益就不讲情义,甚至以德报怨的事也有不少。但我的母亲从来没有在这些人落难的时候,为难过他们。说到这我又想起其中的一件事:

那是土地下放以后的事了,是母亲与本村一个“犟馿”的事。由于分土地的时候那家人的地块与我家相连,我家出入这块地干活的路要从他们家田埂上过去,而这条路是分土地以前就有的,大家都公认的老路了。我们一直从这走了好多年,哪家人都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后来他的果树一年年长大了,他就不让我们家从这里过路了,说是怕闯坏了他的果树。

哪一天我家挑粪草进去,他堵在路口不让。为此事我母亲跟他协商,但那家伙柴米不进,母亲好说歹说就是不行,我母亲也很生气,跟他说做人要讲道理,不要捏着脖子要挟人,能相让的地方让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人。但是哪个人竟然指着我母亲说:我永远用不着你,就算事有事,我也不会找你,这辈子都不会需要你,也不会让你一丝一毫!后来我母亲就和他吵了起来,那人还动手推了我的母亲。我们都以为这家人这次是铁了心要与我们家断交了。谁知道事情才过去几天。那个人就来求我母亲帮忙了。

一天夜里我们睡的正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就听到那个人在门外一边道歉一边哀求着:“二婶,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小辈计较,快点起来,救救我家媳妇,不然会死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他老婆生孩子,在家痛的死去活来,情况相当危急,一家人急得团团转,也是没其他办法了。因为如果送医院的话,那两年没有车,而且路程又相当遥远,没有一两个小时是到不了的;而出去外村找其他医生,也是不知能不能找到,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够处理这种事情。原本他以为得罪过我家,生孩子的时候他们就去医院生,根本不用来乞求我的母亲。却没成想人生死的时间是没法掌握的,他的孩子提前出生了,以至搞得慌乱不堪,还差点出了危险。当时他怕我母亲记恨他,死活不肯来找我母亲,还一个劲责骂他的老婆,怪她没有普气(本地话),什么时候要生都不知道!情况都十分危急了,他还硬要把媳妇送去十几公里外的医院,最后被他的父母狠狠地骂了一通,才硬着头皮来找我母亲。

我母亲说,当她听出是哪个人在叫门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蛮横不讲道理的嘴脸,真的不想理他,因为自己还在气头上。但是听他苦苦哀求的口气,就知道情况很危险,因为不是万不得已,他这个人不会这么快服软的。所以也顾不得计较更多了,还是赶紧爬起来去了他家。那一夜母亲一直忙到天亮才回来。听说那个男人一直恭恭敬敬的跟在我母亲身后,虽然我母亲不想理他,但是他一直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说着对不起的话。孩子出生了,大人也处理好、安全了,他还专门煮了一碗糖水鸡蛋抬来给我的母亲。

从那以后,这个人不但没有再为难我们家,有时候碰到我家的事情,还会主动帮忙一下。他的父母与我家的关系也一直相处的很好。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特别是那些生产队时期看不起我们,为难过母亲的人,到后来遇到困难来找到母亲,我的母亲也是不计前嫌,没有乘机刁难他们。我的母亲说,人在做天在看,凡事都要凭良心的。

                         06

我的母亲一生都很节俭,从我记事母亲便没有大手大脚地花过钱。相反,家里每开支一分钱,她都要精打细算。她总是说,以前穷怕了,有的时候要防着在衣着方面,一直强调我们不要冷着就好了,我们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缝补补穿着长大的,而且一件衣服都会好几个孩子穿过,也就是大一些的孩子穿到不合穿了,缝补了又给小一点的孩子穿,一直传下去。她自己也是极为简朴,一辈子没有看见过她穿过一件我以为华丽的服饰。

家里有一块包裹孩子用的,用棉袄做的披衣(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怎样称呼这个东西,反正我们这地方是这样叫的),是我们兄妹好几个都用过的,但一直没有扔掉,总是一个孩子用过了又洗洗收起来,领下一个孩子再拿出来用。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母亲还把它拿出来洗干净了给我们用!说出来现在带孩子的人肯定不相信,因为这样的披衣,现在带一个孩子都会有几块的,而我家这一块竟然带大了两代人、起码包裹了五六个孩子!可见在当时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母亲有多么的节约简朴。

鞋子也是,母亲经常让我们姐弟把别人丢弃在外面捡到的烂鞋底带回来,然后自己动手改成适合我们穿的,鞋面都是她亲手用面糊糊成的“千层布”做的,我们每个孩子不同年龄阶段的鞋样,她都有保存的。

我们的小时候,母亲就是穿一些很破旧带补丁的衣服,头上时常包裹着一块粉红色的头巾,这种头巾是以前我们这个民族妇女普遍都有的。后来生活好起来,吃穿都没问题了,母亲还是没有买过比较像样的衣服,夏天里他有一两件衬衣,都是几块钱一件的,但她都很开心,爱不释手,经常洗的干干净净的。有一年买了一件合十多块钱,她已经很心疼钱了。平时总舍不得穿,干活的时候依然穿着那件补了又补的旧衣服和哪双破旧不堪的胶鞋,只有出门才舍得翻出来穿。从苦日子过来的人,总是不忘节衣缩食,害怕有一天又会贫穷下去。

我记得有一件母亲穿了半辈子的、红颜色的毛衣。一直保存到她去世以后。一件衣服穿半辈子,相信没有经历过那些年代的人都不会相信,特别是在物质横流的今天,谁会相信?而事实如此,因为这件衣服是我父亲结婚前买的,在当时可算是最珍贵的一件了。早些年,母亲一直没舍得穿,在我们的记忆里,它就是一直压箱子底的,根本舍不得穿。那些年整个社会物质匮乏,想要买一件毛衣都不容易,生活又特别困难,所以有一件毛衣就特别珍贵。别说拿出来穿着干活了,就是出门赶集也不一定舍得穿。一直到九十年代以后,衣服也有些旧了,母亲才会穿它出去干活,但还是要套一件旧衣服在外面。这件衣服一直用到母亲去世。

(我的父母与舅舅留影/后排的是舅舅)

母亲在吃这方面,更是特别节约,一生都没舍得吃过什么好的。即便到后来生活一天天好转了,也已经养成了朴素节俭的生活习惯,一个人经常以咸菜下饭为主。特别是1988年至1998的时候,我们弟兄姐妹基本都不在家,姐姐出嫁有了自己的生活,哥哥在外面工作,而我和两个弟弟都是在外面读书,后来我还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打工。父亲也因为信用社分社合并,调动到镇上去上班了。母亲经常一个人在家,忙碌一天回来,总是将就着吃点咸菜炒饭。她说,一个人的伙食,弄多了也吃不完,我这样很好,又快又简单,火烟还没有升到天上就可以吃饭了。也许就是母亲长期吃咸菜的缘故,她四十多岁就患有高血压病了,那时候这个年龄可不多。尽管自己一直省吃俭用的生活,但我们在外面上学,每个星期母亲都要给我五块钱生活费,嘱咐我不要饿着,她说只要我们能好好读书,她一个人在家苦点累点都是高兴的。对于供孩子上学,该开支的钱母亲却从来没有舍不得的。那时候其它同学大部分家里就给两三块钱,甚至比较贫困的家庭有时还拿不出来,一个星期都不打一次菜,只吃从家里带来的咸菜的同学我都见过。

过年了,一家人忙碌了一年到头,总要买点好菜回来,高高兴兴过个年。母亲忙忙碌碌做了好几道菜,还杀了大公鸡,但是她自己不吃,总是吃着上一顿剩下来、舍不得倒掉的菜。我们责备她,夹菜给她,她总是说:你们吃就是了,别管我,我就喜欢吃这个。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是怕那些剩菜浪费了。

有一次,我和母亲一起去盘溪街卖桔子,桔子价格不错,她很高兴,带我到一家小饭店吃饭(那时候还没有快餐),母亲点了一些肉食,很自豪的样子,老板倒也热情,好像跟母亲很熟了。但我觉得今天对母亲有点另眼相看的感觉,打趣着:哟,今天这么大方,发财了?母亲骄傲地对她说:看,我儿子来了,我高兴,平时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嘛,多装点哦。老板答应着:行,都是常来的,算照顾我了。我听着他们寒暄的话,但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吃饭的时候母亲一个劲地往我的碗里夹菜,说我正长身体,要多次点好的。我让母亲也吃,但是她只吃了一点点,说自己每次来卖桔子都到饭店吃的,自己常能吃到。吃到后面,母亲看着我还剩一些菜,又催促我都吃完了,不要浪费。我说吃饱了,不要了,就放下了筷子。母亲见我不吃,一边说着别浪费可惜了,一边把剩下的菜连汤全部倒进自家碗里吃了。我数落着母亲:刚才好好的不吃,也不怕别人笑话!

母亲吃着的时候,我就进去洗手,看到老板在那里洗菜,还瞅着我母亲笑笑。我就问老板:我母亲经常来你这里吃饭的吗?是不是她平时都这样?因为我知道母亲一向节约简省。老板沉默了好一会,才对我说:你怕是经常不在家吧?你母亲来卖桔子的时候倒是会来我们这里吃饭,不过每次就只要一碗饭、半碗猪血,还不到一块钱呢!我听人家说她一天桔子都能卖几百块钱呢!

我说是,我们都不在家,家里就妈一个人在苦......然后自己也沉默了。出来的时候,我看到母亲还在吃着我剩下的饭菜,一粒米饭、一滴汤都没有剩下,我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

(盘溪老街)

                       07

母亲一天天老了,额头上渐渐染上了白霜,可是我们小一点的四个孩子都还在读书。哥哥姐姐也都各奔东西在外面谋生活!母亲依旧一个人在家辛苦地劳作,依旧一个人省吃俭用的维持着这个家。确切的说,儿女长大了,而母亲更累了。因为我们都不在身边,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而那些土地她又舍不得撂荒。只能在播种和收割的时候叫上亲戚朋友们帮忙,平时就自己一个人整天在田地里来回奔忙。这样,忙到很晚就随随便便吃些开水泡饭就过去了,毕竟太忙,一个人的伙食也没有心思去做好一些。

每次星期六回家,看到母亲一个人这么辛苦的操劳,但我们又都无力帮助家里,相反还要母亲省吃俭用地供着读书,我的心里也非常难受,所以那时候我一回到家里就会努力地帮着母亲干活,尽管有时自己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但是想到我们不在家时候母亲每天都要这么的劳累,而自己只有这一天半的时间在干,就会咬牙坚持下去。

有一次回家,我主动要求去地里看守桔子(那时候偷盗的人太多了),母亲怕我一个人不敢在野外过夜,坚持要自己去,我想着平时都是她在看守,我能够回来的时候就代替母亲去看一晚吧,所以不顾母亲阻拦,拿出手电筒就出门了。其实我还是很害怕的,我家的桔子地在那个很深很深的大山谷里面,小窝棚背靠一堵大悬崖,下面长满灌木,四周乱草丛生。到夜里,周围一片漆黑,一个人也没有。山谷里的水哗哗的响着,不时还有夹杂着赶马雀阴森森的叫声。我怕得门都不敢出来。睡到夜里,我做了一个梦醒来,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我也说不清,反正就觉得母亲一个人在家出事了,甚至是有种失去母亲的感觉,我慌慌张张就往家里跑,回来要经过很长一段悬崖底下的路,这段路到处是荒草杂木,怪石林立,但我却一点也不害怕了,似乎自己还在梦里一般,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去看母亲。刚刚下过雨,土路特别泥泞,走到半路的时候电池的电竟然还用完了。我一路陌生着,跌跌撞撞还摔了几跤,脚筒子也磕破了。跑到家了,我使劲地捶着门,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忍不住哭出声来,母亲慌忙着起来开门,问我怎么了?我看见母亲好好的,竟又哭了,好久了都还沉浸在梦的感觉里回不过神来。当母亲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她笑了,她嗔怪我大惊小怪的样子,说自己不是好好的吗?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还是母子连心啊,我刚才有一会倒是一直头疼来着。

第二天下午我要回学校了,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送我出来。平时星期天从家里出来,我总是嫌母亲太烦,这么大的人了,还一直嘱咐这嘱咐那的,我笑话她总以为我还没有长大,还不等母亲把话说完就骑着单车一溜烟跑远了。这一次我没有那样,忽然对母亲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听母亲嘱咐完了路上小心,骑慢点,我才慢慢的骑上单车,到了该转弯的地方,我还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还站在原地,目送着我,她头上的一缕白发随风飘起来,在晚霞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老,转过了这个弯就看不到母亲了,我心里有些酸酸的感觉。

回到学校,我总是想起母亲送我的情景,想着母亲还一直辛辛苦苦地在为我们这个家操劳着,头发都白了,就写了一篇散文——《妈妈的白发》。这篇散文得了到语文老师的肯定,说我是用最真实的感情写出来的,并且还拿到同年级的每一个班去朗读。

后来,我们七个子女都已长大成人,除了最小的弟弟,我们都已成家立业,经济条件也开始一天天好转起来了,可母亲还是保持着她节约简朴、吃苦耐劳的生活习惯。她舍不得花钱,舍不得吃好的,甚至舍不得吃贵一点的药。母亲经常头疼,常被疾病折磨。我见到她使用最多的药就是头痛粉与藿香正气水了。母亲一生节俭,从不乱花钱,却把一辈子辛辛苦苦积攒的血汗钱都给我们留下来,让父亲存着。她说,我现在任务还没有完成(小儿子还没有成家),你们家底也都还很薄弱,用钱的时候还多着呢。母亲告诫我们:有钱不要乱花,有的时候要防着无,谁也说不清将来的世道会是什么样子。

                        08

后来的社会一天比一天好,日子一天比一天强了,可惜我的母亲没有能够看到。母亲辛苦了一辈子,一生积劳成疾,终究还是提前离开了我们。可怜的母亲,在那个生养我们七个孩子的年代里,缺衣少食,就连哺乳期都没有足够食物,没有条件休息;不但营养不足,还要过度的劳累,遭受风寒,怎么会不积累一身的病痛!我们从来不愿想、也不敢想的现实终于还是残酷的发生了——2001年12月18日,母亲因突发性心肌梗死突然离开了我们。

我清楚的记得,哪一天,母亲早早地就起床了,还提水到耳房上去浇了那些花,又到地里去走了一转。因为今天她要和父亲一起去镇上。那时候我们刚刚成家不久,对种地管庄稼还不上心,她有些放心不下。母亲回来不久,就发生了胸口疼痛,大汗淋漓的症状,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稍有好转。母亲说没事,以前头疼什么的也是经常有的事,吃点药睡一会就好了。我们也没有往深里想。

原本父母打算吃过早饭以后去镇上的,现在母亲这样了,我便与父亲商量早点去,也好到镇上医院看看。于是他们收拾了一下衣物就去大队上找车了。临行前母亲还嘱咐我,地里的草很多了,要尽快去除,让庄稼躺在草棵里,它怎么会长。我边答应着边送他们出去。

那时村里人赶集只有拖拉机可以乘,没有其他交通工具。而且那时候乘坐的拖拉机都要拉满满一车人,不但特别拥挤,还没法坐,只能全部颠过来簸过去的在车兜里站着!因为不懂疾病常识,交通工具又落后,致使我们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原本心肌梗死这样的疾病是不能颠簸折腾的,我们都不知道,只想着尽快去医院看,殊不知这反倒促使了病情的加重。我可怜的母亲没有等去到医院,就倒在了父亲的怀里,尽管医生全力抢救,她再也没有醒来。

听父亲说,拖拉机临近水泥厂,我的母亲还挣扎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因为我的二哥在哪里上班。每次坐车经过那里她都要好好的看着,希望见到二哥的身影。母亲还有太多的牵挂,太多放不下。她希望我能够尽早学会料理家里的生产生活;希望哥哥姐姐都可以工作顺心,不再为生计烦恼,不再有家庭问题;希望弟弟早日成家......纵有万缕牵挂,可母亲还是带着深深的不舍,离我们而去了。

哪一年的冬天是寒冷的,落叶孤独,冷风凄凉,冬雨带来阵阵忧伤,仿佛整个世界都冻住了,我的心也瞬间凝固了。因为我们都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突然来到的噩耗!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变冷飕飕的。我们都感到手足无措,感到特别茫然。不敢相信,一向做事雷厉风行,不甘服输的母亲会突然就离开了;不敢相信,一直坚强柔韧,风雨无惧的母亲会轻易就躺下了......但是,看着母亲酣睡般的遗容,抚摸着母亲渐渐冰冷的的身体,我们不得不悲痛的承认,这已经成为了残酷的事实!那一刻,我感到从所未有过的无助与茫然,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些麻木......

母亲出殡的那天,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七十多岁的外婆拄着拐杖赶来了,我们赶忙出门去迎接。见到外婆,我们兄妹七人马上齐齐跪下,顷刻间忍不住都哭了。我看到外婆满头银发,脸色苍白,眼里含着泪水,手不停的发抖。她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走过来,嘴角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情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我突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眼泪瞬间迷茫了双眼,哽咽到无法呼吸。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世间最伤痛、最凄凉的事;这是对外婆最沉重,最残酷的打击,这是我此生看到的最悲伤的一幕!我记得母亲前几天还说过,过两天就要去看看外婆的,她说她也想娘了。可惜这个心愿竟然都没来得及实现。

母亲就这样走了,匆匆的,带着对儿女们的牵挂,带着对亲人们的不舍;带着对儿女的牵挂......的没来得及看到儿女们的幸福生活,没来得及过上一天清闲日子,也来得及享受一下她本该享受到的晚年幸福生活......辛辛苦苦忙碌了一辈子,省吃俭用操心了一辈子,为了我们这个家辛苦付出了全部,眼看着我们一天天开始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却没有等到儿女们尽善尽孝,没来得及让我们有所回报!

更让人遗憾的是,由于我们几十年以来从未遇到过家里办白事,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母亲离去又事发突然,到母亲安葬的时候,竟然连一块像样的墓石都没有。看着一堆荒凉的黄土,母亲孤独的躺在冰冷的野外,我们的心无比的伤痛。这也成了我们姐弟深深的遗憾。

                      09

站在母亲的坟前,我的思绪久久的回荡着,二十年了,我对母亲的记忆依然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恍如昨天。很久很久,都难以相信这个事实。一堆黄土,阴阳两隔,但每一次来到这里,都觉得母亲并没有离开我们太远。仿佛她在里面,能看到我的心情。儿时的歌谣,母亲呼唤我们的声音,一切都不是那么遥远。多少次梦里回到从前,回到狭窄的老房子,看见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那热乎乎的面汤,母亲总是慈祥的看着我们。忽然醒来,泪湿枕巾......

母亲走了,在岁月里留下了太多的哀愁与忧伤;母亲走了,在心里刻划了永久的思念和遗憾。母亲走了 ,带着万分的不舍,给我们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亏欠!

风起了,卷一地落叶,天暗了,笼一抹凄凉。花开花落,难留时光。树叶凋落,还会变得茂盛,草木枯萎,还会长出青绿;人老了,却已经回不到过去。叹流年似水,叹红尘如烟,抓不住时光的影子,留不住往日的欢笑,可母亲的影子,永远刻在我的心中。泪眼朦胧间,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慈祥的笑脸,看到她朴实的身影.......

                                     END

作者简介:

幽林静流,云南玉溪人,文学爱好者,一个热爱生活热爱文学的自媒体创作人,喜欢诗词、散文,喜欢用文字表达生命中的美好与感动。作品风格侧重于纯朴、怀旧的情感表达,与积极向上的思想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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