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友情、爱情,是人生的空气雨露。可以因为得到而滋润的万物生长,也会因为缺失而落魄的意冷心灰。
林徽因有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父亲,即便父亲离去了还有当她是女儿一般、资助她完成学业的梁启超。她有携手一生、相濡以沫的梁思成,有爱慕她的徐志摩,有在她身边默默守护就已知足的挚友金岳霖。三毛有随时张开怀抱等她归来,惦念异乡的她、寄给她吃穿用度的家人。有那么爱她、愿意等她、陪她漂泊的荷西,虽然美好时光总是短暂,他给她的爱却也够她回味一生。她们都有人爱,有温暖的家。相比之下,唯有张爱玲,在情与爱的路上,孤独一生,颠沛流离。所以,读她的作品读到让人心疼。
她笔下的爱情,尽是缺憾。如《半生缘》里的顾曼桢与沈世钧,造化弄人,相爱的人历经磨难也终不能在一起,只余世事变迁里回不去的他们。她笔下的女人悲催又可怜,如《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如《连环套》里的霓喜,如葛微龙、愫细,她们的命运遭遇、冷酷的社会面,现实的悲凉,一如张爱玲诚惶诚恐,从未踏实安稳过的人生。
人们看到的是她显赫的家世,是她绝世的才华,是她孤傲清丽的脸庞,是她中西合璧的衣着打扮,是对她或落于文字或跃然荧屏的诸多作品的喜爱。可又有多少人,从她的文字里读到她的凄凉孤寂?她的无奈辛酸?她经历了家道中落、战乱、饥饿、贫穷,遇见了道貌岸然、缺少担当的男人。她有自私堕落的父亲,疏远逃离的母亲,颠倒黑白的继母,这些都让她寡居的冷僻性格变得情有可原。以至于她此生都不能有延续她生命与希望的孩子,她怕没有幸福没有爱可以给他。连生命的延续,都不肯的人,该是对人生何等失望。虽然,我们看到的是顽强的、华丽的、精彩的活着,笔尖善舞、有那么多作品被流传赞许的民国才女。
美好的爱情,人皆向往。我们在青春尚好的年华,盼望着在对的时间里,遇见对的人。然而,常常是等了那么久,寻遍每一个路口,我都要放弃了这条长街,你还没有出现。四处张望,出现了一个身影,以为那就是要等的人了。然而,跟着他走了,也是一场赌博。或许赢了余生的幸福,或许败的一塌糊涂。
在她的作品中,情与爱的描写少了些感性,多了些直白现实的理性。没有轰轰烈烈,要么平淡的水到渠成,要么掺杂着各种外界的干扰和自身的纠结。她的作品,多是以她生活过的地方,她亲身经历的事件为背景的故事。而又大多是悲剧结局,聚少离多。即便是最后以终成眷属收尾,看似圆满的背后,也流淌着莫名的心酸。比如《倾城之恋》的白流苏与范柳源,乱世中,倾了一座城,成全了她与他。结了婚,却也再没有什么好说,似乎总是少了些什么。起初那句“如果你知道过去的我,那么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也只能停留在心底深处。是回归现实以后,弄丢了初见时的怦然心动吧。是生活的琐碎,搅浑了曾经那年那月,爱的纯粹清澈吧。
很多人想看或是看了张爱玲的《小团圆》,也许因为它相比于其他作品,有着更具迷离色彩的身世。它是她去世后,留下的尚未出版问世的“遗腹子”。也许,因为它是自传体小说,充分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带着对别人的事有着极大兴趣的心理,争先恐后地到张胡之恋里窥视个究竟。看过《小团圆》,忍不住再看一遍张爱玲的传记。手中这版是王臣写的,他温婉深情的笔下,栩栩如生着世间独有的张爱玲。传记,《小团圆》。一遍一遍地默念着,蕊秋是她的母亲黄素琼,楚娣是她的姑姑张茂渊,比比是炎樱,燕山是桑孤,汝狄是赖雅,还有一眼便清楚的盛九莉与邵之雍。他写他们之间是“夹缠不清”,而她却如此笔下留情,写了《小团圆》。如此,怎能叫人不鄙视他的薄情寡义?
她渴望团圆美满,却总是不尽如意。那于时间荒野里不早不晚、刚好的遇见,终只能是她人生里对爱情的憧憬。她一路颠簸,从上海到香港,再到美国。没有一处的土地、阳光,让她有温暖的安全感。没有一处的人,为她献上心底无私、纯洁真挚的爱。她的情感之路,总是坎坷。初时,便遇见胡兰成。风流成性的滥情,与她的情窦初开欲从一而终,是如此讽刺的鲜明对比。当看清了伪劣爱情的真相,她没有怨叹,没有任何伤悲,只是默默的转身。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这样恨不得从记忆里连血带肉挖出去的情感经历,是弄污了她华美袍子的虱子,恶心至极。既然不能托付终身,当断则断是唯一的庆幸。桑孤,或许他们曾彼此属意。怎奈,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毕竟晚了一些。怎奈,他又是个不敢承受她的男人,顾虑、迟疑让他退缩了。于是,她只看着他逃一般地另娶他人。她重燃的希望,又跌到谷底,那心碎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她失望了,所以那些注目欣赏她的人,都只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一路走来,她依旧孤独。异乡漂泊的岁月,在那个不再年轻、不再美丽、无心再爱、只求相伴走过风烛残年的年纪里,她遇见了赖雅。没有一见倾心,没有彼此青睐,没有火热的目光,没有见不到就想念,甚至没有、也说不出爱,他们就这样从容地走到一起。而他早逝。不多时,她便又是孤独一人。
看着《小团圆》,我的心中写满心疼。不去想她带着光环的家世,只是想她孤独的一生,她少爱的亲情,她错遇的爱情。她把这不完美的、以悲剧收场的情感经历,彻底剥皮露骨的让人们看清楚,这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自己揭开伤疤的人,即使是笑着好像事不关己在揭别人的疤,可我分明地看到她笑容底下滴着的血。不是不疼,只是不说疼而已。我开始感谢她的挚友宋淇,不管当时出于什么顾虑,没有让她在世的时候,出版《小团圆》。这于她而言,都是救赎与放过。她去世以后,即使所有人看见她的疤,她也不用再面对那心痛的过往,再次历历在目。
越是追求完美,越是被现实击的千疮百孔。越想遗忘,越是分明。她带着高傲的笑容,在岁月的风尘里孤单地老去了。终于,一切的泥泞,都过去了。她的世界,从此只有阳光。
愿她用此生的孤独,换得来生最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