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经晚上七点了,刘可心从一家旅馆出来。身后的巨大行李箱还有一个蓝色背包使她看起来笨拙可笑。从价位二百元一晚到五十元一晚,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家旅馆了。刘可心停了下来,又回头看向刚才那家旅馆,她知道这是最便宜的了。
“就这家吧!”她自言自语说着,于是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又往回走。渐渐上来的负罪感随着一步一停顿的脚步声越来越强烈,最终还是臣服了。
“干嘛非要住旅馆呀,我到要看看城市的霓虹灯美,还是家乡的星空美。”刘可心把脱落到手臂上的背包带向上提了提,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杨子雄,你胆够肥啊,连大哥的女人也敢碰。”
一个绿头发的年轻人说道,他后面还有两个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各个奇装异服。一个砸着烟不停的骂着,另一个手臂上刺着张着血盆大口的蛇。
杨子雄嬉笑着“什么大哥啊,就那肥头大耳的也能当老大,靠!那是猪哥吧,哈哈!”
印着刺青的男生当即给了杨子雄一拳。杨子雄狠狠地擦掉嘴角的血,冷笑着“一个女人又不干净,用的着为了一件衣服而破坏了咱兄弟的感情吗?”
“老子,他妈的不服!”杨子雄像发狂的狮子一般像他们扑了过去。
刘可心转到一个巷口,正好看见杨子雄被三个人围着打的情景。如果这是发生在老家她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而现在偌大的城市,自己就是广阔的大海上漂浮的孤舟,自身难保。
刘可心等了有八九分钟,三个青年打够了离开后,她才走上前,杨子雄试图挣扎着起来,但又倒下。
“你还好吧?”
杨子雄瞥了她一眼,但没有回答。
“我来帮你处理一下额头上的伤。要不然会感染的。”
“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啊,同样,我也不认识你,但谁让我今天晚上遇上你了,还受伤了,我也不想我良心不安。”
2
开学报道的第一天,刘可欣拍着自己的脑瓜,让自己清醒点。昨天晚上可真算是露宿街头了。她快步走向教室,渴望见到新的同学,渴望新的生活,还有渴望着在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见到自己的妈妈。
刘可心对自己的妈妈便没有多深的印象,她所有的记忆,仅凭这一张灰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梳着麻花辫,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妈妈便去城市打工,从自己记事开始,爸爸便得了肺病,所有的医药费都靠妈妈来维持。但渐渐地妈妈音信全无。
“哪儿来的乡土老帽,哈哈哈!”班主任刚走出教室,同学们便对这个乡土女孩儿表示强烈的不满。各种嘲讽声、议论声、谩骂声如石子一般向讲台上的女孩儿砸了过去。
刘可心强装镇定地抱着怀里的书包,但手依然不停的抖。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后排靠墙角的一男生拍桌而起,怒吼道。
喧嚣的教室一下子静了下来。刘可心看向这个男生。咦?是他。男生的额头,还有自己昨晚包扎的痕迹。刘可心很惊讶,但也有些窃喜。
杨子雄也看向了她,然后踹开挡在自己前面的凳子。直走向刘可欣,抓着她的胳膊把刘可心强拉了下去,刘可心有些窘迫,试图挣开他强有力的手。
“你放开,我……我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呢。”
“我认识你就够了。
青春是一部由时间写成的书,中间的隔线把它分为成两部分,一半是明媚,一半是忧伤。而对于刘可欣来说似乎只剩下忧伤了。
刘可心刚走进教室,打闹说笑的学生立刻安静了下来 ,爱学的不爱学的都作出一副看书的样子。她小心翼翼的走向座位,打开书箱掏出课本,可终究就地雷还是要来了。
“哗啦!”书箱里的书不知所踪,反而塞满了垃圾。教室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哄笑一片。
刘可心眼睛立刻就红了,她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难道就因为来自农村,所以就理所应当地受这些屈辱。刘可心控制自己的情绪,该死的眼泪千万不要掉下来,那或许是她最后的自尊了。
“啪!”杨子雄走进教室,看见刘可心收拾垃圾,拿起了黑板擦摔在地上。“谁他妈干的,给老子站出来!”
每当杨子雄发威时,班里的学生就会老实起来。他们都知道杨子雄不是好学生,但也知道他也是一个绝对惹不起的学生。他打架都成家常便饭,跟社会上的人称兄道弟。校方多次对他做出警告,但也因班主任需要他来管理班级纪律所以也没开除他。
这时一个人留着寸头的男生站了出来,低着头。杨子雄怒火中烧,揪起那个男生的衣服要上手,刘可欣见状立刻前去平复杨子雄的心情。
3
“你能不能别总是打架。”
“你不希望我这样?”杨子雄挑着眉毛问。
“嗯!”
“好!”
刘可欣转过头名抿着嘴笑了起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当所有人冷眼看自己,只有一个人敢为自己挺身而出,这才是幸运吧!杨子雄也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对于他来说幸运不过是刘可欣为他包扎伤口的那双手,有着13岁前的温柔。
杨子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不满的对手机吼道“不是说了吗?我不回去吃饭了。”
“你妈妈吗?怎么能这样跟自己的妈妈说话呀!”
杨子雄看向刘可欣说“她不是我妈妈,至少我不承认,我不喜欢她,甚至可以用讨厌这一词来说。她不过是我家的保姆,凭什么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凭什么跟我爸甜言蜜语,凭什么用我妈妈的厨房,凭什么?”
杨子雄有些颤抖“我妈妈在我13岁那年因癌症去世了,但她真的很爱我,也很爱我爸爸。而这个女人算什么,她哪里及得上我妈妈的万分之一。”
杨子雄在说到自己的妈妈的时候,眼里所流露出的不是日常中所见的戾气,但那种温柔又加杂着幽怨和悲愤。
可在刘可心的记忆里,只有爸爸的身影。爸爸也很爱妈妈,他说他最喜欢妈妈的是眼角下的那颗泪痣。那是相爱过三生三世留下的印迹。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会寻着这颗痣找到命中注定的人。
爸爸全力供自己来这个城市上学,不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成绩,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照片上的那个妈妈。刘可心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想到一家团聚的样子,开心地笑了。
4
自从杨子雄出现在刘可心的世界里,那些学生再也不敢欺负刘可心了,这就是狐假虎威的威力吧!但这也并不能说他们会和刘可心相处的很好。不过是对她远而敬之罢了。真正与刘可心谈上心的只有杨子雄一个人了。
杨子雄三天没来学校了,刘可心怀疑他又在打架。放学之后,刘可心根据同学的描述曲曲折折的找到杨子雄家。
那是一栋别墅,进去之后,一眼望见的是极尽奢华的大厅,繁复的灯饰发出冷冽的亮光,四面高高的墙壁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阴影。
刘可心惊呆的说不出话来,她除了在电视上还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房子。“是杨子雄家吗?有人在么?”
这是一个中年妇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亲切的和刘可心攀谈,又一面的跟杨子雄打电话。刘可心端详着这位妇人,黑色的长裙尽显端庄之态,头发高高地绾起。
不对,刘可心紧张起来,这个女人眼角有颗泪痣。她拼命地回忆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容貌一点都没变。站在眼前的这位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妈妈,冯雪梅。
刘可心脑子一片混乱,手也不停地发抖,那个女人还在不停的说着什么。但刘可心的耳朵却是嗡嗡的。
“可心,你怎么来了?这几天一直没去学校,其实我……我挺想你的。”
刘可心看向杨子雄,想起那天他讲的话。她无法相信妈妈不要爸爸了,不要这个家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妈妈,爸爸痴痴等待的爱人,没有了,成为别人的了。刘可心无法相信的向后退缩,然后大叫了一声,跑了出去。
刘可心对杨子雄隐瞒了这一事实。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讲,她竭尽全力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像以前那样处理好两人之间的关系。给他唱歌,给他讲自己家乡的故事,但终究两人之间还是有了隔阂。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自己不会查字典啊!”刘可心将字典摔在了杨子雄的桌子上。而使她生气的导火线仅仅是杨子雄问了她一个英语单词。
一开始杨子雄还频频的问她自己做错了什么,到后来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生气,这一切使他觉得刘可欣莫明其妙。
终究纸包不住火,刘可心越反常,杨子雄越奇怪越不安,直到无意在刘可心书里发现那张照片他才明白。现在,杨子雄特别想抱住刘可欣,真的好心疼她。她内心深处藏了有多深的孤独与哀怨,自己好想替她分担。
“可心,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让阿姨多烧些菜。”一句平常不过的邀请,现在却成了两种含义。对于杨子雄来说,刘可心的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吃到自己妈妈做的饭。
而对于刘可心来说,这是在向她炫耀,以显示自己是多么的可悲,可悲的要接受别人的施舍。可最后,刘可心还是点下了头。
5
杨子雄的爸爸因为在公司上班,没有回来。三个人就那样围着满桌子的菜。杨子雄慢慢地搅拌着碗里的饭。而刘可心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女人。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冯雪梅为了缓解尴尬,也或许认为这对小情侣闹着矛盾,便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刘可心的情绪越来越差。
她夹起一块儿肉嚼了嚼又吐了出来。“这么腻,能吃吗?”
“这个菜这么辣,想让我嘴上长泡吗?”
“还有,这个汤也太咸了吧。”
杨子雄低着头不说话,冯雪梅的脸越来越黑“哎?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啊,农村来的吧?这么没教养。”
后面这一句彻底激怒了刘可心,她手一挥,桌子上的盘子杯子摔碎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刘可心大吼着“我就是农村来的,怎么着啊?我没有妈,哪来的教养,你给我啊?哼!对啊,我妈给别人教养去了。”
刘可心看着杨子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嫉妒杨子雄。
“刘可心,够了,那是你妈。”
“那是你妈还是我妈啊,你心里不清楚吗?”说罢,摔门而去。杨子雄没有叫住刘可心,这个时候或许让她冷静一下更好。杨子雄看着冯雪梅也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掏出那张照片。
刘可心回到学校没有去上课,一个人坐在操场。她想回家,想她爸爸,想她从未来过这里,该有多好。但有时生活就像一场场电影,每一个精彩的镜头都让她措手不及。
二叔从乡下急匆匆地赶来要自己回家,爸爸那根本就不是肺病,而是肺癌。爸爸每次咳出来血,自己应该早就想到,爸爸不可能只吃几副中药就能够好的。
出葬的那天晚上,月亮极其的圆。只可惜这并不是团圆节。刘可心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来看爸爸给自己留的信。时不时有冷风吹过,但信上的每一个字都让自己温暖好久。
可可,对于你来说,寻找妈妈或许遥遥无期,也有可能一辈子你们都无缘再见。如今我已经这样了,但要记住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记挂着你想念着你。
无论她现在是贫困潦倒,还是事业有成。你都会是她心里永远放不下的孩子。她有可能不会表达爱,也许你们以后有隔阂。但在心里她一定会为你哭泣,为你祈祷。可可,你要勇敢地生活,爱你的爸爸。
6
“爸,阿姨现在怎么样了?”杨子雄急急地跑进医院问。
“失血过多,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血型。”
“那刘可心呢?找到了吗?”
“也没有。”
冯雪梅看过照片,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儿就是自己的女儿痛哭不已。在刘可心还没有记事她就离开了那个贫穷的小村庄,打着为家里赚钱养家的旗号在外谋求生路。可最终,留恋于富有的生活,没有再回去。
“我没有妈,哪来的教养”刘可心走之前的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冯雪梅一遍一遍地叫着刘可心的名字。脸上的妆化了,头发也散乱了,在大街上像疯子一样漫无目的的寻找。
“可可,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你见我可可了吗?你告诉我啊!”她抓住一个男人的胳膊苦苦地问着。那个男人以为遇到了神经病厌弃的将她推到了一边。这时,一辆车突然撞了过来。
命运旅途中,每个人演出的时间是规定的,冥冥中注定,该离场的时候,多不舍得,也得离开。但冯雪梅更相信,那是报应。
“医生我是冯雪梅的女儿,我的血型和她是一样的。”
杨子雄在走廊里徘徊,听见是刘可心的声音立刻跑了过去。刘可欣回过头看见杨子熊喘着粗气。
两个人沉默的看着对方,然后又抿着嘴笑了起来。
“外面天黑了,所以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