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尽云起时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46期“水”的专题活动。

                        (一)

广阔的原野一望无际,在其中一角有个不显眼的小村落赵家屯。屯中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平淡得像屯中的一棵上百年的老柳树,寒来暑往守着春秋。

屯西头把边的一户人家,三间砖土房迎面朝东孤零零地座落在没有院落围墙的露天场地。偏隅一方,像座孤岛。房顶上几根稀疏的枯草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初一,你再去柴火垛拽捆苞米杆把门灶子填上,把屋里给它烧得暖乎的。”这天一大早起来,许奎元满脸喜色,大声地招呼着儿子。

初一,是他儿子的小名。因为赶上正月初一这天出生,听老人们讲初一这天出生的男孩自带开门红的运势,一生会有贵人相助,特别中年以后财运会显著提升。

许奎元因此高兴,就给儿子起了初一这么个小名。相应地又给儿子取了个大名许旺。希望在儿子这一代,能够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摆脱贫困窘境。而平时在家人们习惯了叫他小名初一,便把大名淡化了,只有上学那阵儿才被老师、同学叫做许旺。

“啊。”

初一答应着,表情木讷地走出屋外。西北风迎面扑来,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寒意,心里只是在想着今天媒人要领着个离异的女人过来和自己相亲,不知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样,更不知道相亲的结果会如何。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也没有资格挑剔,人家要是能看上自己就不错了。自己的家庭条件是头上的虱子在那明摆着呢:

三间砖土房还是西下屋,父母亲两个七十来岁老人,没有保险金。一个八岁的女儿还在上学。

他没有手艺,父母岁数大了需要自己照顾,又不能出去打工。一年收入只靠二十来亩地,去了人情来往,日常开销也攒不下几个钱。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前妻,因为嫌弃家穷她毫不犹豫抛弃了自己和他们的女儿,外嫁给一个有钱人。真是家贫百事衰,想到这里,初一止不住长吁短叹。

苞米杆在门灶子内热烈地燃烧着,火苗蹦高似地跳跃,并不时地发出噼啪的声响。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竟会撩拨得初一心跳加快,忐忑不安。

“那个女人刚离过婚,男人是有外遇抛弃了她,也是个命苦的人。听说女人很能干活,真要是和咱初一走到一起,不愁日子过得不好。”屋内许奎元和老伴正说着话。

“来了,来了。”

许奎元透过窗户忽然看到外面走过来两个人,坐在炕上的一家人赶紧起身下地迎了出去。

“天气太冷了,快坐到炕上暖和暖和。初一,热茶端过来。”等把来人让进屋,许奎元忙着对儿子说道。

媒人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被让坐到火炕上,初一上前端过来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在陌生女人接过茶水的瞬间,和初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女人和初一年龄相仿,长相普通。或许同病相怜,有一股暖流在二人心中涌动。

“这是初一,这是赵敏。”媒人热情地介绍过,只寒喧了几句,便让初一和赵敏两个人私下去说会话。

“感觉咋样?”

“还行。”

过后媒人分别问初一和赵敏对彼此的看法,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赵敏觉得初一看上去老实憨厚,不像是那种油嘴滑舌的人。家庭条件虽然太艰苦了点,不说别的,单看住房现在还有谁家是一家人挤在一块,还住着下屋砖土房。

不过她现在更注重的是看一个人的人品。先前的对象家是有钱,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整个人就是一个花花公子,还不是喜新厌旧抛弃了自己。

而初一自然是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要对方不嫌弃自己就行。甚至担心人家会不会看上自己,就他这样家庭条件,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既然两个人见面没有什么意见,相处交往一段时间后,在媒人的撮合下,两个人到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

                          (二)

“初一,咱俩得研究干点啥呀,光指望着地里出那俩儿钱过日子不行啊。”婚后,赵敏神情专注地看着初一说。

“啊——”初一应付着吐出一个字,便不再言语。

干点啥呢?初一埋头陷入了沉思,在和赵敏结合前他可是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在初一的心里,自己种着二十亩地养家糊口,守着两位老人养老送终,抚养女儿求学成家,尽到为人子、为人父的责任,这就是自己今后坚持在世上活下去的意义。

他哪还会有别的想法呢,怎么可能会有别的想法呢,在徐宝凤提出和自己离婚的那天起:

夕阳西下,初一骑着三轮车从外面街道拐进了自家院子,下了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疲惫地走向住屋。

“回来啦!”

徐宝凤看着焉头耷脑的他淡淡地说,一脸漠然的样子。初一自顾去洗手换身衣服,并没注意到她的神态间没有了往日的关心和温情。

“初一,我俩离婚吧。”

等闷声不响地吃过晚饭,两个人独处时,徐宝凤开口说道。

“啥?”初一歪着脑袋看向徐宝凤,以为自己听错了。

“咱俩离婚吧!”徐宝凤没有正眼看他,垂头像是在沉思,不紧不慢地说。

“离婚?你胡说什么。”初一诧异地瞪大了眼晴,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宝凤,由于激动瞬间提高了声调。

“我没有胡说,是真的。”

初一本以为徐宝凤在说笑,抬头却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内心不由一怔,冥冥之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和扎心的痛感袭上心头。

“为啥,为啥提出离婚,你咋想到了这个?”初一不愿相信徐宝凤说的是真心话,情绪变得低落,说话有些结舌。

“咱家太穷了,这样苦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你瞧瞧别人家的媳妇,一年里要换上几件新衣服,可我呢,难得几年换上一件衣服。”

“那你也买呗?”话说出来,初一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买,拿啥买。看看咱家这条件,你爸你妈七十来岁了,没有养老金不算,还患慢性病常年吃药。姑娘一天比一天大了,上学也要花费不少钱。再去了人情来往,日常生活费,哪还有余钱给我买衣服,真是笑话。”

徐宝凤鼻孔里不由得啍了一声,眼角斜成了一条线,嘴角撇撇着。

“没钱咱慢慢挣呗。”初一说话变得有气无力。

“靠啥挣钱,就你这成天骑个三轮车拉人赶集挣那三瓜两枣,能解决啥问题。”徐宝凤神情中夹带鄙夷。

一句话顿时怂得初一无言以对。也是啊,自己养个三轮车成天在街口蹲守,除了人们赶集打车的会多一些,平时很少有人问津。去了给车加油、保养也就剩下油盐酱醋钱。

“可是咱俩一起过这么多年了,孩子都七八岁了,一点感情没有吗,说离就离。”初一近乎绝望,哀求。

“感情当吃当穿啊,看看别人那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再看看咱家这过得是啥日子。还有正因为孩子大点了,不像刚出生孩子没奶不能活,所以也没啥顾虑的。”徐宝凤果断冷冷地说道。

任凭初一怎么劝,女儿怎么哭闹,徐宝凤还是离开了这个家。不久便和一个家庭有钱的人结了婚,过起了穿金戴银的日子。

初一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婚姻生活会落得这个结果,不过在外人看来这是早晚的事。

徐宝凤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当初和初一结婚只是相中了初一的长相。不过新鲜感一过,接下来面对的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许多问题便凸显出来。

初一家庭条件在屯中是最差的。许奎元好吃懒做并没有给儿子打下好的家底。等徐宝凤嫁过来,常和别人家攀比哪哪方面都不如外人,感觉自己吃了亏,没有找个好人家。

偏偏徐宝凤又是好逸恶劳的一个人,过日子吃不得辛苦,自己无所事事却总是抱怨初一没能耐,抱怨家里穷。嘴上常念叨着别人家的条件好,谁家的媳妇又买了新衣服,换了双新鞋,满眼都是羡慕。

初一的媳妇养不住,屯中有的人们背后说。果然,不幸言中了。徐宝凤搭讪上一个做买卖的有钱人。

一个完整的家说散就散了。初一对徐宝凤可是一往情深,她的离开像摘了他的心一样,无比失落和痛苦。他想不明白,两个人的感情怎么轻易地就败给了金钱。

离婚后,初一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又生怕别人背后说出真是没能耐,连个媳妇都养不住。所以很少在人前露面,三轮车也不出了,反正也挣不了几个钱。

初一整日窝在家里像丢了魂。白天门口摆个小板凳坐在上面,呆滞空洞的眼神时常望着天空发怔。夜晚一个人躺在北屋炕上,孤零零地索然无味。

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每当隔壁院子里传来人家两口子的说笑声,他的内心就像被掏空一样倍感孤寂。

如果不是有老人需要照顾,女儿需要抚养,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走向绝路。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的生活状况、人生际遇会好些。

有些时候凝视邻居家坐北朝南宽敞明亮的“北京平”房,回头再看看自己家面东背西的下屋砖土房,心里面产生极大的落差,自己无论自身或者家庭条件都不如别人啊。

生来也许就是贱命,没好了。初一时常这样想着,不到四十的年纪,倒活成五六十多岁的模样。

沮丧在初一的额头雕刻下深深的印痕。连曾经有过的迷惘也已经消逝,只留下生无可恋的眼神。痛苦似乎也不复存在,麻木的神经犹如秋末丧失水分的枯藤。

                            (三)                 

赵敏的提问让初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本以为自己下辈子如同行尸走肉,守着二十亩地种过一天少一天,稀里糊涂地生活就这样算了。

即便他自己想干点啥,可一没技术,二没资金,自己又不能出门卖体力打工。想想算了,还是不去自寻烦恼。

“人活着得有点奔头啊。”赵敏接着说道。

初一习惯性地闷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天空直怔怔地出神。

远处,一朵白云在天边浮起。

奔头!初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和徐宝凤成家过日子时,耳眼里儿更多的是衣服出了什么新的款式,然后见到衣柜里不知何时多了件新衣服。

这时初一内心竟激起寻找门路挣钱养家渴望,被奔头的字眼牵拉着像欲起飞的风筝,那种久违的感觉。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前些年开三轮车挣钱的经历,进钱入兜的喜悦。可是复活的神经又马上恢复了沉寂。

“现在养殖业不行,养猪养羊牛也不挣钱。做豆腐应该行,我看咱赵屯和附近村子都没有人做豆腐。”赵敏眼眸里闪烁着光亮。

“嗯、啊…”许志若有所思地答应着,声音既不响亮、也不爽快,显得有些迟钝和犹疑,缺乏底气。

“你倒是说句痛快话,做豆腐行不行啊,嗯啊的好像在打报告。”赵敏觉得他是慢性子闷葫芦,逗趣地说道。

“行,行,可是——”

初一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既要盖个豆腐坊,又要添家什,你是不是担心手里没有钱做这件事。”

眼见初一窘迫的神情,赵敏直截了当地说完,故意直盯着他看。

“是啊,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条件,种点地也就勉强维持生活,没有余钱做别的事。这次——”

初一不敢直视赵敏的眼晴,埋头说了半句话又咽了回去,他想说这次和你结婚给的彩礼钱还都是向亲戚们借的呢。

“呵!真是一分钱憋倒英雄汉,看把你给难为的。这么的,把你们家给我的彩礼钱和我自己以前手上攒的钱都拿出来用。”

“那,那咋好意思用你的钱?”初一连连摇头,心里极为难堪,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手上拮据得做事还要媳妇掏钱。

“啥我的钱你的钱,咱俩结婚了,我的钱也就是你的钱——,唉、唉,你咋还哭了?”

“没有,没有,我迷眼了。”初一用手蒙住了眼睛,极力掩饰着眼角涌现出的泪水。想着赵敏真是天下难得的好媳妇,竟然被自己遇到了。

她就是一束光。在自己生活困顿,人生最为落魄的时候给自己带来了光明、带来了转机,让自己重新燃起了希望。

                        (四)

豆腐坊很快建成了,家什齐备。初一做起了豆腐。每天半夜十二点就要起来,将先前泡上六个小时的豆子磨成豆浆,接着将豆渣和豆浆分离开来……一系列程序下来,一直忙到天亮。

虽然辛苦,但初一总感觉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而在外人看来,初一好似换了一个人,以前空洞的眼神像被注入了清泉,映着阳光闪着光亮。整个人也变得精神了,变得有生气。

“豆腐,豆腐。”

清晨的大街小巷,不论严冬还是暑夏,每天都可以看到赵敏骑着三轮车卖豆腐的忙碌身影,空气中弥漫着豆腐的清香。

几年后。

“噼里啪啦”,赵屯西边连续不断的鞭炮声,四间坐北朝南的新“北京平”平地而起。

“初一,恭喜乔迁新居。”新房落成,屯中人纷纷过来道喜。

“没想到,我都快八十岁进土的人了,这辈子竟然还住上了北京平。”许奎元老汉激动得流下眼泪。

“老许啊,你们家算是娶到了个好媳妇啊,日子过起来了。”

“嗯,嗯。”

许奎元听着别人的赞叹,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赵敏就是我们初一的福星。

连理喜相逢,水尽云起时。初一和赵敏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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