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林雪带着团团、抱着毛毛一起去小区附近的宠物医院。宠物医院的宠物护士听林雪说要给狗打疫苗还要买狗粮时忍不住问:“这是条土狗吧?”
林雪一愣,笑着说:“是的,其实学名叫中华田园犬。”
宠物护士刚开始没转过弯来,等她反应过来“中华田园犬”就是“土狗”时哈哈大笑:“不还是土狗嘛。”
林雪心中稍微有些不高兴:“中国人养中国狗这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都要去养外国狗吗?”
宠物护士收起笑的同时拉下脸:“250,先交钱。”
“250”这个数从大多数国人嘴里说出来时都不含好意,林雪尽管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随意揣测对方怀有恶意,毕竟自己是顾客而且第一次来,哪有做生意的人无缘无故给陌生顾客难堪的。于是她坚持问道:“250是什么钱?”
宠物护士:“疫苗200,狗粮50。”
林雪皱眉:“你连我要买哪种狗粮都不知道怎么算的钱?”
宠物护士非常巧妙的、若有似无让林雪看见她脸上的不屑:“我们店里能给您的‘中华田园犬’吃的狗粮已经是最便宜的了,还有120块钱一袋的呢,你要吗?”说着瞥了一眼林雪身上的衣服,视线像锥子似的。
林雪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
自从有了团团她就不舍得买品牌衣服,每当想到团团以后可能需要用钱的地方有那么多,林雪就觉得心里有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让她喘不上来气,买衣服这种非生存必须活动的场所早已从商场改成某宝。自从离婚后她需要一个人还房贷更是连某宝也不逛了,今天身上穿的就是三年前买的裙子。
林雪脸色由红变青,火苗从心底开始往上窜:我和你无怨无仇你凭什么讥讽我?!我是没钱可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卖狗粮的小商贩,老家呆不下去了跑到北京讨生活。看这浓妆艳抹口吐脏话的德行,肯定没受过高等教育估计连小学都没毕业所以不知道什么叫修养,就你这样的也有脸讥讽我?!
林雪大大的喘一口气准备吵架。她今天必须要吵架!可当她的眼角无意间眼角扫过团团时,她愣住了。
团团的眼睛很大、睫毛浓密而且长。此时那双漂亮的眼睛与林雪视线接触后闪烁着躲开,眼睛的主人习惯性地低下头,只留给母亲头顶上的两个旋儿。
团团虽然低下头,可身为母亲的林雪还是捕捉到了儿子眼神里饱含的信息——有害怕、有恳求、有逃避。
一连串念头从林雪脑中闪过。原来儿子害怕她和人吵架,儿子在恳求她不要与人争吵,原来儿子已经懂事了,他想要逃避难堪的场面,逃开总是濒临爆发状态的妈妈。
林雪那口气忽然间在她胸口处消失无形。她略显生硬地把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到宠物护士脸上:“我家这条确实是土狗,它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中国,”林雪确实为了儿子的感受在最短时间内压制住了火气,可惜她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她又加了一句,“它是条血统纯正的土狗,不是杂毛。”
宠物护士前天才花了900块染了金黄色头发,只是染发的手艺欠佳,颜色不匀,看上去深一片浅一片。理发店的人说这样才显得自然,宠物护士深以为然,觉得不但自然而且显得有个性,与众不同。如今她引以为傲的头发竟然成了林雪口中的“杂毛”,这让宠物护士的“个性”和900块钱往哪儿搁?
宠物护士“腾”地一声站起来竖着眼睛指着林雪喊:“你说谁杂毛?你再说一遍!”
林雪伸手拨过团团的身体护着他往外走。
宠物护士不依不饶冲出来抓住林雪的衣袖:“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林雪用力扥开宠物护士的手:“你想干什么!”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从旁边治疗室出来大声问:“怎么了,嚷嚷什么?”
宠物护士用力跺脚身体来回扭动,向男人满腔委屈的哭诉:“你怎么才出来,这女的骂我是杂种!”
男兽医听完宠物护士的话双眼用力瞪向林雪:“你骂谁呢?”
林雪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对面这俩都是不讲理的,今天这事不能善了。她把团团往外面推:“去619把你石涛叔叔叫来。”
团团没弄明白林雪的意思。
林雪又急又怕:“就是囡囡的爸爸,石涛叔叔,宋奶奶的儿子。让他穿上警服再过来。”
她一边快速嘱咐一边打开门把团团送到门外同时扭头对男兽医说,“你这不是装着监控器吗,等警察来了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杂种两个字到底是谁说的。”
团团抱着狗站在玻璃门外哭,边哭边喊妈妈。
宠物护士停止扭动身体,双手叉腰:“看个屁!认识警察了不起啊!有钱养狗没钱养条土狗充什么大尾巴狼!我怕你!”
男兽医停住脚步,他刚才在治疗室里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他了解自己女朋友的脾气。林雪主动要求调监控录像说明她很可能占着理,而且她认识警察好像还是熟人,他上个月刚因为斗殴被警察逮住过可不能这么快又和警察沾上。但他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欺负,虽然“欺负人”的也是个女人。他首先想到的是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把对方吓跑。
男兽医大声质问林雪:“我们招你惹你了?你不愿意来没人请你来。有你说话这么难听的吗?赶紧走!”
林雪看着对方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恶心,她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面对这种不讲理的人她除了生气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团团在门外的哭声让她揪心,于是她转身往外走,任凭男兽医和宠物护士在身后骂骂咧咧。
林雪把小狗从团团怀里抢过来用一只胳膊抱住另一只手拉起团团快步往家里走:“别哭了,回家!”
团团赶紧收住哭声,脸上挂着泪珠紧张的看着她,两只小手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大概是生怕她迁怒把笑狗扔了。
林雪的手在颤抖,气得。团团和毛毛也在颤抖,吓得。
小动物和小孩子天生能感知大人的善恶和环境的变化,这是上天赋予它们的生存本能,随着年龄增长自保能力增强,这种本能逐渐消失。
回家后,林雪把自己关进厨房煮挂面给小狗吃。她心里憋屈得难受,打着燃气后盯着锅里的水走神。水面平的像是一面镜子,半天也不见动静。林雪一鼓作气把燃气拧到最大,火焰“忽”的一声窜出来包住整口锅火苗外延燎着了她的围裙。
林雪吓了一大跳,一面拍打围裙一面赶紧把火关掉。幸好她动作迅速围裙又是防火的,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林雪紧捂胸口靠在墙上,刚才真是吓死她了。此时此刻,她在宠物店所受的委屈已经被抛诸脑后,转而变成对自身无能的谴责。这种谴责让她对自己对未来充满怀疑,她颓丧地用双手撑在厨台上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砸在大理石台面上。
厨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儿,团团抱着毛毛从门缝里问道:“妈妈?”
林雪从不许团团进厨房。
“怎么了?”林雪赶紧擦干眼泪。
“我能给毛毛吃点饼干吗?就吃一点点。”团团把门缝又推宽一些。
林雪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哭过:“再等一会儿面条就好了,给毛毛吃面条吧。”
团团清脆的答道:“好的,妈妈。”
团团关上厨房门之后,林雪盯着被关上的厨房门看了有两三分钟才重新烧水,水开后把挂面掰碎扔进锅里,然后她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林雪拨完号就忍不住来回看手机屏幕,一次、两次、三次,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喂?”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
林雪有些慌张,因为两个小时前她才刚和对方通过话,这么快又通话,她担心对方觉得她黏人。
“是我,林雪。”
“怎么了?”对方问。
林雪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就是刚才遇到点事,想和你说说话。”
“什么事?”对方又问。
林雪轻声把刚才的经历讲了一遍。她措辞很小心,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斤斤计较或者容易情绪激动,她说话的时候时刻坐好准备让对方打断插话。虽然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虽然两人之间的通话到最后往往演变成林雪单方面倾诉。但她还是渴望从对方简短的对答中听出某种感情上的倾向,这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如既往的简短应答:哦。嗯。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尽管做了掩饰,可林雪的讲述中仍然充满了对男兽医不分是非恃强凌弱只为维护宠物护士的谴责,她极其厌恶这种行为,尤其因为她就是受害人。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她又是那么渴望有个人能偏向于她,不问对错,就像男兽医偏向宠物护士一样。
可惜电话那头的男人显然不了解林雪的渴望。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方法让愤怒的女人迅速冷静下来,是孩子失望或期待的眼神;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方法让生机勃勃女人迅速从精神上死亡,那就是爱人的冷漠。
宛如此刻的林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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