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色，沉沉地覆在大地上，似一张无形的网，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无端地，一股惆怅从心底悄然滋生，如墙角那无人问津的草蔓，缠缠绕绕，肆意蔓延，难以驱散。
今年春来得早，湿润的空气里已隐隐涌动着春的气息。想来，要不了多少时日，家乡那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又该热热闹闹地绽满枝头了吧。念及此，心间的惆怅竟也似被春风拂过，散了些。
我的家乡，在西北的一个小镇。小镇不大，却因星罗棋布的煤矿，在那片土地上有了独特的存在。我记事起，父亲就已在煤矿里工作了。作为煤矿子弟，我童年时光都是在那所叫杨家沟煤矿子弟学校度过的。学校坐落在南川河边上，一到春天，那沿河的山上，便成了山桃花的天下。
那时，每到春日，学校总会组织我们这些孩子，以班级为单位，去踏青、寻春。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排起长长的队伍，拎着水壶，齐声唱着“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的歌词，欢快地蹚过清澈的南川河，一路向着山桃林进发。山腰的那些似粉色云霞的山桃花也仿佛被我们欢快的歌声所感染，欢笑着、嬉闹着，迫不及待地跳进我们清澈的眼里来，引得大家欢呼、雀跃。
寻春活动里最开心的，莫过于自由活动环节了。脱离了老师的管束，我们如同出笼的小鸟，在桃林里尽情地追逐、嬉闹。玩累了就盘着腿坐在桃树下聊天休息。这时，班级里调皮的男同学，会敏捷地爬上有女生的桃树，用力摇晃桃树的枝桠。刹那间，无数花瓣如一只只粉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轻飘飘地飘落在女同学乌黑发亮的发辫上。佯装生气的女同学追着男同学打闹，清脆的笑声远远地传了开去，惊起一群山雀，扑棱棱地飞过澄澈明净的蓝天。那时候的快乐，简单而纯粹，如同这山桃花的芬芳，萦绕在心头，任时光流转，也久久不散。
几年前，我回了次老家，不巧，桃花已经落败。本想再到矿区走走，寻找童年的足迹。可那曾经热闹的矿区，因资源枯竭早已破产关门，变得冷冷清清。曾经书声琅琅的学校，早已改造成了民宅，物是人非。再看那南川河，已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与活力，如同一位迟暮的老人，瘦成了浅浅的细流。站在河边，望着眼前这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象，我不禁感慨，岁月的变迁如此之快，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仿佛一场遥远的梦。
昨夜，我又一次梦到了那片魂牵梦绕的桃林。梦里，山桃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如云似霞。微风拂过，花枝轻轻颤动，花瓣簌簌飘落，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隔班的女同学笑意盈盈，步伐轻盈地向我走来，鬓角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那笑靥，比那春日的桃花还要灿烂几分。我们在花海中追逐着飘飞的花瓣，肆意地奔跑着，笑声在山林间久久回荡。跑着跑着，时光仿佛倒流，我们又变回了曾经青涩的模样，无忧无虑，不知烦恼为何物。
醒来后，我轻轻地推开窗户，只见楼与楼的缝隙间，挂着一弯清冷的弦月，如水的月光洒在脸上，带着丝丝凉意。我突然想起“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句子来，心中不禁一阵怅然。恍惚间，我似乎又闻到了旧时桃花那若有若无的暗香，这香气，早已深深地融进了我的骨血里，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总会在某个静谧的春夜，悄然弥漫在心头，温柔地慰藉着我孤独的内心。
岁月像一条无声的河，在不经意间，便带走了诸多往事。故乡的人和事，大多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淡去，如同褪色的老照片，模糊不清。唯独这山桃花，依旧遵循着自然的规律，年年岁岁自顾自地开着，花开花落，从不曾失约。可看花的人啊，却在岁月的磨砺中，心境早已改变。曾经，我们在花下欢笑，无忧无虑，以为时光会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可现实却如此残酷。如今，到了中年再看那山桃花，虽然依旧绚烂，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心境。
这世间，本就没有永不凋谢的花朵，生命的轮回，如同这山桃花的花开花落，有盛有衰。花谢了，还会再开，可逝去的时光，却再也无法追回。所幸，在我记忆的枝头，永远盛开着那年三月的灼灼芳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