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午后的阳光照进玻璃窗，感不到特别的热度，窗外小院的柿子树发芽晚，每根枝头才几片毛绒绒边的黄叶，不鲜亮，却嫩的让人担心这样的阳光也能将它们灼老。一只已换了薄羽的不知名小鸟缩着脖子收着腿在半高的树丫间午睡，眼睛半眨半闭的。已过了“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杜甫《曲江二首》）的时节，在这样无声的午后，在这样枝叶不摇不动油画般的凝固中，似乎有成长的渴望从向蓝天里伸展的叶片上散发，似乎又有一扑楞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广阔从明明没动的小鸟身上溢出。
摇椅上，是人的八十岁。如80年前种下的那棵树，经历过79个轮回的春夏秋冬。每个新来的季节，都是再重复一次曾经。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北朝《西洲曲》
也是那一年的风，16岁的少年梦里有远方、有追逐、有不安分的心。于是，从舒适区走出，去往艰辛但乐意的路。
出走时，没想过苦，没想过世俗眼里所谓成功的前途。只是，想出走，想离开当下的平庸。
然后呢？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黄庭坚
自由了。自由到了不再有人安排自己的生活作息。亲人的关心，变成了遥远又贴近的每日视频。
自己一定是规划了新的作息，周全了新的安排的。也在午夜梦回里，也在每日的坚守中，感受着夹杂了充实与空虚的落寞，夹杂了努力与疲惫的挣扎，夹杂了信心满怀与前途迷惘的纠结。
然后，然后，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刘彻《秋风辞》
初至中年了，中年中年了，中年的后半程了。忽然发现双亲渐白发，忽然发现儿女心又开始追风，一如当年的自己。
归。成了萦回心尖的刺。忘不了，疼。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纳兰性德《临江仙。寒柳》
退休了，离开了单位。有了时间，回了家乡。却发现，那已是回不去的故乡。
原来从少年40余年前出走那一刻起，已注定是“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李白《金乡送韦八之西京》
再再然后，就是摇椅午后的80岁。
感叹人生吗？人生本就是：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程颢《春日偶成》
那只枝丫间午睡的鸟儿，那些蓝天下恣意着旺盛生命力的树呀，你们，也会如我一样：
飞花两岸照船红，百里榆堤半日风。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陈与义《襄邑道中》
云与我俱东。是这样。这样就是生活。和，人生。
我为云。何为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