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咽下多少委屈,才能看上去毫不费力?

我住的小区有位妈妈,我叫她妍姐,大女儿刚上小学,小儿子还不到一岁,都由她一个人带。

妍姐不是单亲妈妈,只是丈夫在深圳工作,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带孩子是很考验体力和精神的,一大家子人带一个孩子还鸡飞狗跳的并不罕见,可我看到的妍姐似乎总是气定神闲,好像带的是两个假孩子。

忙依旧是忙的。每天早晨6点不到,妍姐就得起床,给女儿洗漱梳头,送她去上学,这时候小儿子一般还在睡,没法带出门,只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常常等她送完女儿回来,儿子已经哭得眼泪鼻涕糊满脸了。

妍姐没有过多地心疼,一是她还有大堆事情要忙,二是这幅场景早已成为每天的日常。妍姐对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保持着一贯笑眯眯的表情,怀里的儿子也依旧笑得天真无邪。她的两个孩子都像她一样坚强又皮实,仿佛没有什么困难能把他们击倒。

前日,妍姐说她老公想让她带着孩子去深圳玩几天,但她不想去。我问为什么,她说她没力气拖着两个孩子出远门,另外,她也不想见到她老公,心里积存了太多怨气,一见面肯定要忍不住发脾气,与其到时候不开心,不如自己一个人清静。

我大吃一惊,原来妍姐并非我看上去的那样百毒不侵,她心里也有大把委屈、愤懑、疲累、不甘,只是她把这些都藏了起来,接着抖擞身子,打点精神,换上一副轻松自在的笑脸。

我想起我以前的同事林慧,她是个精明强势的女人,身材纤弱但行事老辣,属于她的利益寸土必争,简直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林慧很早就结了婚,也很快离了婚,个中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从与她共事起,她一直独自带着一个八岁的儿子,并供着一套单位附近的小房子。

有段时间我常和林慧一起出去应酬,她接得住包袱、开得起玩笑,说话滴水不漏又让人感觉推心置腹,很快就和饭桌上的“老江湖”们打成一片,让只知道低头扒饭的我自叹弗如。

工作中的林慧有股不输于男人的拼劲,对赚钱永远保持极大的热忱。但私底下,她并不是个吝啬的人,我搬家时她托人送来一株价值不菲的盆景,平时也隔三差五请我们吃饭。第一次吃饭时我见到了她儿子,小家伙有点酷,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叫我们“姐姐”,边大喊“阿姨”边冲我们做鬼脸。但他很听林慧的话,饭菜一上桌就乖乖在她身边坐定。

我很羡慕林慧的生活状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愿意去为之努力,这样的她,一定拥有很纯粹的快乐吧。

一天晚上,我留在办公室加班,中途去了趟厕所,隐约听到楼道里有人在哭。我探着身子定睛一看,是林慧。早一刻我看到她时,她正在和甲方通电话,对方的态度很不好,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林慧经手的一个大项目怕是谈崩了。

合作没谈妥本是寻常的事,林慧当然也遇到过,但我从没听过她这样透着绝望的哭泣。这一刻我发现我错了,林慧看上去已经百炼成钢,但厚厚的铠甲之下,她的心依旧柔软。而倔强的她,绝不会容许自己在人前袒露丝毫脆弱,她甚至不能靠在谁的肩头痛哭一场,只能在四下无人时,放心地任情绪决堤。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是一句被用得太滥的话,但我每次读到,依然免不了心有戚戚。在性别定位中,女性从体力、生理上都要明显弱于男性,然而一旦被赋予“母亲”这个角色,女性所能迸发出的能量,恐怕连男人都要望尘莫及。

没有哪个女人生来就愿意活成一个战士,如果能被爱的人温柔以待,谁不愿守着静好岁月做一只与世无争的小白兔?我曾在林慧的空间里看过她大学时的照片,眉眼弯弯,笑容恬静。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多年后的她,竟变成了自己的对立面。

见到林慧眼泪的时候,我突然理解了她对金钱的热爱,以及蝇头小利也不放弃的执着。就像亦舒在《喜宝》里说的:“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那么就很多很多的钱。”钱能给予林慧的安全感大过一切其他,钱能让她和儿子有稳定的庇身之所,能让他们维持体面的生活,能让儿子接受良好的教育,谁还能谴责她市侩?

我有一位非常欣赏的自媒体作家,叫晏凌羊,她知性通达,冷静深刻,字里行间都是对生活的彻悟。她也曾遭逢家庭破碎的变故,曾在黑暗的泥淖中蹒跚跋涉,艰难地自我疗愈。她在《我离婚了》一文中说:“人生就得学着忍住眼泪,去体会人面对命运时的无能为力,进而尝试着去原谅全世界,包括自己吧。”从离婚,到能平静地说出这番话,要度过多么漫长死寂的暗夜,历经多少泪水的洗礼?我不敢想。

今天看到一句话:“从神的角度来看,也许女性是更接近神的存在。”的确如此,我身边的许多女性,从她们身上所体现出的温柔、坚韧、聪慧、善良,常常让我错觉神是否驾临人间。我相信,终有一天,岁月会还报她们以丰厚馈赠,那些曾经的苦痛,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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