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当然,应该就不必这么辛苦了。只要我默默递出酒杯,你接过,静静送入喉咙里,事情就完成了。非常简单,非常亲密,非常准确。" ——村上春树
春节假期去了北海道,要是早知道假期会变得如此漫长,一定多带些口罩和酒回来。
节后到现在大多是家里办工,不出门口罩的消耗也就还算好,只是酒的情况就有些不太乐观。最近的状态基本是这样,九点一过会被电话会议叫醒,在开会的间隙给自己倒上一杯威士忌,边工作边喝上几口,这感觉真的无法形容。
有些心烦的是,照这样的速度,酒钱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那两瓶北海道带回的余市酒,便像是摆在猫面前美味的鱼,危险得朝不保夕。
不久前要是有人问我“酒好不好喝”,我一定会说不好喝。尤其白酒,无论哪种香型,入口大多辛辣,有些还辣喉咙。不好喝还爱喝,无非是喜欢喝酒时的氛围和酒精进入血液后轻飘飘的感觉。酒好坏最大的关系就是宿醉后的难受程度,一般而言这与价格成反比。
可现在要是问我一样的问题,我会说威士忌不一样,它是真的好喝。尤其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喝上一口,只觉得浑身舒畅。不同于白酒的是,两三百元好喝的威士忌比比皆是,而且个性鲜明。有钱的人自然可以追求年份和桶,甚至是独立瓶装,而没钱的也未必不能找到心仪的好酒。
在威士忌世界里,日威这些年可谓声名鹊起。或许由于库存太少,市场又好的缘故,日威的价格也变得越来越不友好。去北海道之前我没有喝过日威,有些东西虽不可得,但并不妨碍心向往之,日威就是这样。这次既然去了日本,尤其是有余市酒厂的北海道,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尝一尝的。
我们是下午到的札幌。作为到日本后的第一顿饭,和牛当然是不会错的选择。一直觉得和牛是上天对人类的一种恩赐,当肌肉间的脂肪像雪花一样密布时,煎烤后只需撒上少量的盐花,其他什么调料都无需添加,便是无与伦比的美味。我曾想过,像梁朝伟那样坐飞机去巴黎喂鸽子自然不太可能,但坐春秋航空去日本吃和牛其实完全可行,这样的成本甚至比在上海要吃同样品质的牛肉要来的更低。只是一直无法践行,否则也是一段可以吃牛的资本。
说个题外话,札幌的路名很有特色,像是棋盘上的坐标,以方位加数字的形式展现,比如“北五条西五丁”之类。当地人要是下围棋,那一定都是盲棋的高手。说一个陌生地址,他们的脑子里一定能自然而然地出现准确位置,不得不说这一套非常科学的命名方式。这种方式原本应该是枯燥乏味的,但要是只有它才这样使用,又反倒成了特色。
但也有例外,并非所有路名都是“坐标”,比如札幌有名的“狸小路”。这名字真的有些贴切,两旁的各色小店总让我觉得可爱又古灵精怪,不由得想起一个与这发音相同的女子。她应该也是可爱的,要说有什么不对,那也只是她得眼光问题而已。
那天札幌没有下雪,人行道和马路上干爽洁净,只有路边花坛上的积雪告诉刚来的我们前几日确曾下过雪。儿子看到雪后激动不已,要么是抓起一把往我们身上丢,要么是用玩雪工具夹出一个个雪球,完全忘记一天的疲劳,也忘记前不久还咕咕叫的肚皮。一番威逼利诱才不情不愿的往前走上几步,一转身又接着自顾自地去玩雪。
人为什么会喜欢雪呢?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看他这样,我们只得就近找了一家吃牛肉的餐厅,看网上的口碑还很不错好,只是需要提前预约。电梯门一打开就是餐厅的前台,那时差不多是下午四点,服务员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们。在确认没有预定后,服务员和像是大堂经理的男人沟通了好一会,最后告诉我们如果能在五点半之前吃完就可以进去用餐。
这当中有个插曲。儿子舍不得在楼下做的一个完美雪球,趁我们不注意把它带进了餐厅。在店员交流的时候,雪球不小心掉在地上,碎成一地。在异常干净的餐厅里,这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我们带着抱歉的又有些幸运的心情跟着服务员到了座位,餐厅里除了我们没有别的客人,恰到好处的爵士乐让整个餐厅的氛围显得轻松愉悦。牛肉当然是主题,除此之外我在酒水单里幸运地看到“響”。以“響”开头,无疑是一次幸运的威士忌旅行。
“響”是调和威士忌。我对调和威士忌并不是很喜欢,印象全是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绿茶的怪异口味。可调和的“響”却是例外,它一直都在我的愿望清单里。
“響”是“响”的繁体字,网上有些卖家干脆叫它“乡音”。是否能勾起对故乡的怀念我不知道,之所以叫这名字,据说调酒师稻富孝一在调配它的时候,脑海里一直浮现的是勃拉姆斯1号交响曲的第四乐章。这充分证明,没有一点综合素养是做不了调酒师的,还好这并不妨碍欣赏调酒师的作品。
威士忌为什么好喝?这可能是个有些玄学的问题。同样一款酒,不同的人能品出不一样的滋味,比如碘酒,泥煤,大海,牡蛎。我从未怀疑过这些味觉的真实性,即便有些我也没有喝出来过,即便是一个从未见过大海的人说他喝出了海洋的味道。
我点了双份的響,不过也才30CC。酒端上来后呈琥珀色,晶莹清澈。放到鼻前仔细地闻,没有单一麦芽明显的泥煤,是一种不张扬的水果花香。酒体入口的感觉顺滑柔和,然后立即就沉浸在复杂又美好的香气氛围里。我好像看到雪中竹林,林中弥漫温泉的氤氲气体,融化的雪水潺潺,有不畏寒的鸟儿鸣叫着飞过,震落枝头雪花,露出绿的叶……
调和威士忌就像是手术刀雕刻过的美女。很多调和酒并不是说不美,奈何高明的外科医生没有那么多,一番调配后虽能有几分姿色,可要做到个性依旧灵动浑然天成的却实在不多。这也是为什么单一麦芽更让人喜欢的原因,或粗犷或细腻,共同的特点是它们都极具个性,一个个鲜活得不行。
这款酒的副名是和风醇韵,完全当得起这四个字。配上一口饱含油脂的鲜嫩和牛,实在是绝妙的享受。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在这体验的巅峰时刻,心中所想的却是为什么这样的体验不可多得,继而感慨那些动辄几千一瓶的“響”的年份酒又该是何种令人惊艳的模样。
对很多威士忌而言,年份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通常价格是一个很好的判断依据,好喝的,存量不多的,自然也就卖得贵。比如余市10年威士忌(10年不过是威士忌年份酒的起步而已),这款酒获得过威士忌的冠军,现在早已停止供货,价格也就可想而知。
有了“響”的开篇,我对余市酒厂的参观就变得更加的期待,只是根据行程安排,参观余氏是回程前最后的项目,姑且算是最好的留在最后吧,我告诉自己。
在这期间我们去了两个雪场,当然都很尽兴。只是在富良野滑雪时为避让别人,我不小心把膝盖扭伤,等到了星野度假村时扭伤的膝盖疼得更加厉害,甚至无法走路。
那时我才决定去酒店前台问有没有药店。为解决语言问题,我提前问儿子药店的英文是不是“medical store”。
他一脸不屑地说:“根本没有这样的说法,药店是专有词汇“pharmacy”,当然考虑到很多日本人英语也不怎样,你可以和他们说drugstore。”
我嘴里反复念叨着pharmacy,生怕走到前台时已经忘记。
结果确如儿子所说,他们真没有听懂pharmacy,在换了drugstore后才算明白,可答案却是度假村里没有药店。
热情的前台问我究竟怎么回事,可膏药的英语我也不会啊。
一番嗯嗯啊啊之后,我用蹩脚的英语说:“ski then hurt.”
然后我伸出左手,手背朝上。再伸出右手,拍打着左手手背,嘴里同时说着“啪!啪!啪!”
漂亮的酒店前台顿时眼睛发亮,忙点头说知道了,随即转身回到后面的办公室拿来一贴膏药。
在递给我的一霎那,我们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因智慧而惺惺相惜的光芒。
就是这“啪啪啪”换来的膏药拯救了我,否则真不知道后面的行程该怎么办,贴上后当天就好了很多,第二天基本便没什么影响。由此可见,在沟通交流的过程中,语言对信息的传达最多可能不过30%,更主要的还是表情和肢体语言。
说回余市酒厂。我们是先从滑雪场回的札幌,然后再出发去的余市,这样就可以途径小樽。
记得在十几二十年前,有一段时间电视里日剧和日本流行乐特别的多。木村拓哉,织田裕二,chage&aska都是那时的回忆。关于小樽的最初了解也是源于那时一部叫做《情书》的电影。手捧着书站在窗前的藤井树,有白色窗帘在微风里扬起,时不时遮挡住他的侧脸……
即便不去逛运河,也不去瞻仰电影的取景地,但只是坐一坐从札幌到小樽的JR也是值得的。车厢外风雪飘摇,与铁轨不过十几米的地方就是海岸。冬日的北海道风浪并不小,能看到汹涌的波涛和拍岸后翻滚起的白色浪花,真正的雪国列车。
从小樽到余市也有JR,只是班次很少,我们选择的坐巴士去。巴士站在JR站的门口,也算方便。
由于巴士停靠的站点又密又多,车上的人并不少。坐我们后面的也是一家三口,听口音应该是来自东北的同胞。女孩岁数不大,七八岁的样子,吵着说要睡觉,然后要听爸爸讲睡前故事。
于是我在开往小樽开往余市的巴士上听着一个东北爷们绘声绘色语气轻柔地讲了半路故事。
我微信问坐在一旁的妻子,为什么东北人要在冬季到北海道来看雪?还有是不是生了女儿,爸爸就会变成这副自己之前都无法想象的样子?这简直太过恐怖!
等到余市车站,下车往前走不到50米就是酒厂。大门处有接待,我们没有预约,拿了中文介绍的材料便可自行参观。如果有预约,据说会有导游的指引或是讲解的机器租赁(据说没有中文,所以对国人而言预约不预约也就没什么区别)。
从走进大门的一刻开始,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烘烤发酵大麦芽的特殊香味。对喜欢威士忌的人而言,这样的味道并不陌生,它隐藏在每一口酒中。
余市酒厂一直秉承着创始人竹鹤政孝的理念,用最传统的方式酿造出最苏格兰的威士忌。所以与其说这是酒厂不如说这是酒庄更合适,一个没有工业化的,传统的酿酒庄园。白雪覆盖下的酒厂,显得尤为安静。也许唯有酒鬼才能听到那些密闭在木桶里的酒在呼吸。
酒厂中最令人向往的自然是它开在博物馆中的酒吧。
余市威士忌的存酒严重不足,不要说年份酒,就是无年份的也已停产。有些酒除了高价拍卖之外只能在这个酒吧里喝到。对喜欢威士忌的人来说,如果过来请记得千万要带好足够多的现金,因为酒吧不支持刷卡(这是一个非常惨痛的教训)。
因为是旅途的最后一站,身上的现金已经不多,在算好回札幌的路费后,勉强只喝了三种酒。余市10年的单桶无愧于获得过威士忌的金奖,香气醇厚复杂,入口温和又余味无穷。至于另两款酒,原本单喝都是不错,只是一相比较就失色不少。气恼的是,回来后才发现身上还有7000日元没有用,早知道还能再喝几杯。
关于余市酒厂的历史,有一段并不光彩。二战时期它曾被日本军队接管过,威士忌作为军需品提供给海军和空军,存酒的不足不知道是不是与此也有关系。看着现在被大雪覆盖安静平和的酒厂,不由感慨美好的农作物的味道还是应该回归到和平喜乐中来才对。
酒吧之后是它的试饮区,可以免费喝到一款单一麦芽,一款调和和一款苹果酒。三款酒总的来说都很不错,原以为妻子会喜欢苹果酒,可她说太过于甜,酸度不足。所以她和儿子干脆喝起免费供应的苹果汁,一人一份的试饮酒自然全都归我所有。
坐在试饮的房间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音乐舒缓。喝一口酒,感受它特有的复杂口味,对着窗外发一发呆,这是我的文字不足以描述的悠闲时刻。
想到村上春树在“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中说“好酒不远行”。一样的酒,无疑是在它出生的地方品尝更为地道。无需想象,放眼望去就能体会它的内涵,比如这窗外的冬日大海,白雪皑皑。
可就是“远行”也没什么大碍。它们早已都化进水樽桶,与酒水融合成各种美妙滋味。在罐瓶之后,这些威士忌带着大海,冰雪,橡木桶的气息去往世界各地,等待着人们的品尝,给人们一段遐想时光。
酒厂参观的重头戏是商店选购。无年份的单一麦芽已售完,只能在更小的范围内挑选。即便如此,有几款酒也还是每人限购,想多买是不可能的。我是什么都想要啊,这时当然可以刷卡,可一想到信用卡是要还的,就不得不精挑细选,拿起放下又拿起……
最后带回的酒虽然不多,万幸却无一破损,否则真的会心疼得不行。说实话,我从没有这样小心谨慎地收拾过行李,每一瓶酒都用衣服仔细包裹着,生怕途中有着一丝的磕碰。
这几日闲下来我就会把酒拿出来看一看,再不舍地放回原处。虽说只有喝了的才是酒,可喝完就真的没了,下次再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下次,希望是去艾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