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BC,爱存不存。
“您好,请问您办什么业务?”
“存钱。”
“存多少啊?去机子上存愿意吗?”
“不愿意。”
爱存不存。
宁故看着客户的冷脸,当然只能把吐槽放在心里,微微一笑就随他去了,转身冲大堂助理撇嘴。
“真是不配合。”等走近了,在大堂助理余菁身旁的座位坐下来,宁故皱鼻子小小地抱怨。
余菁也苦笑:“顾客是上帝。上帝想在哪儿存就在哪儿存。”
但是上头才不管底下人和上帝沟通得好不好,“业务分流率一定要上来!两万以下的现金业务不要拉到柜台!”
“上帝连几千块钱都不放心交给我们存,我们上辈子一定是折翼的天使。”
保安大大听到宁故的玩笑忍俊不禁,也凑过来聊天:“还天使呢!我们这儿也就你小年轻能当天使了。”
余助理突然站起来,把宁故和保安大大吓一跳,纷纷警惕地看着她。
结果她只是走向门口——又来了一个客户,微笑着迎上去。
宁故这才松口气,背都塌下来,轻松道:“我还以为余姐怕压到我隐形的翅膀呢。”
这时碰巧经过总台的年轻男人听到她说话也笑出声来,竟停下来,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沓表格。
宁故轻飘飘扫一眼他……以及他手里的表格,心下已经知道是来总行派来检查的,她笑得温和无害,算是打过招呼。
“你是……”男人已入职场几年,资源背景也不错,所以理应认识当地银行业内各个职员,竟然对她很是面生。
“实习生。”
宁故给他解惑,接着却不打算介绍自己了,于是男人也就没再进行对话。
还是大堂经理忙完了走过来,聊天才得以继续:“哟,程时来啦?!”
“余姐。”男人柔声笑着,用当地的方言问了句:“这两天不忙吧?”
宁故惊讶地发现他的声音倒是很好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两眼就让我们伟大的刚过第十次三十五岁生日的余助理误会了。
她殷切地搂住宁故的胳臂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这是我们实习生,宁故,蛮漂亮的吧!”
宁故已经准备好含羞带笑地说“谢谢”了,但对方却没有接住这个话头,只是点点头:“怪不得,我之前以为她是客户,又见她在这儿好多次了。”
谁让她的制服尺寸错了得重做,天天穿白衬衫或者白T恤的,她又长得学生气……
宁故顺着他的话开了腔:“而且上周我又在非现那里让熊姐帮我办业务,确确实实是客户。”
“余菁呐!”听着声音就是有事要吩咐了。
几个人往非现金业务柜台寻找声源,宁故也打起精神来,大堂经理吩咐助理的事就是她的事。她才出校门,一踏进银行就开始轮岗实习,第一站便是跑大堂。
经理一出来就被程时吸引了注意力:“查到哪了?”
宁故仍在密切关注,看到这个年轻男子突然在经理面前笑容可爱不由得顿住。
“都是一家人,不查也可以的。”男人的话逗笑了所有人,但他还是搂着经理,把表格摊开,指着某一项,下一句就是“姜姨,这个在你那儿么?”
宁故自从一周以前来实习就觉得大堂经理姜午清是个严肃且难以亲近的女人,但这个在她看来不苟言笑的姜午清却笑得极其随和,甚至还用方言开玩笑:“没有没有,一家人查什么查!”
于是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宁故对程时的充满敬意的眼神还是比较突出的。
自以为抓住一切细节的余菁便又开始自作聪明了,她神经兮兮地在宁故腰上掐了一把,和她耳语:“看上了?”
宁故的神经足有电缆线那么粗,一头雾水地看她一眼。
随后程时就推着姜经理去协助检查,只听得她说:“余菁,小宁,中间那台机子没钱了啊,记得嘞!”
宁故还没来得及乖巧地回答就被余助理拉到总台后面坐下来猫着腰闲聊。
“那个男孩子素质蛮好的吧?”
宁故还没想清楚余菁所指的素质具体是什么含义,就听见她接着说他是名校毕业:“刚来的时候可多女孩子追了!”
谁信呢,放眼望去也没多少新生代力量,难道是姐姐们舔着脸追当时还只是小鲜肉的程时?
宁故斜睨她一眼:“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的本意是说,没想到如今姐姐们已经这么开放。
但余菁却:“什么?!程时长得还不帅啊?”
宁故被问住了,她一般不会主动承认自己是脸盲,除非长得极其有特点——显然程时不属于她观念里的“有特点”的长相:“他的声音挺好听的,国语讲得也标准。”
“是哦!就是说这个,他之前在95588待过呢,所以表达能力非常好。”余菁现在倒是不像刚过十次三十五岁生日的女人了,那种劲头简直就让宁故想起了一起讲八卦的大学同学。
宁故也就很自然地延续大学同学们八卦的流程:“他有女朋友么?”
此话一出,连保安大大都用含羞的眼神看她了。
余菁的表情当然丰富得难以描绘:“下次我替你打听打听。”
宁故听到自己脑中的神经崩断了,绕是电缆线那么粗也得断。
她懒得解释,省得对方以为她害羞,反而越描越黑,于是赶紧起身找上帝去了。
当然,如果宁故再细想一层一定会选择描黑点算了的。因为她的不解释落在伟大的余助理眼里就是爱得坦荡,既然如此,她当然可以直接和程时说:“小程啊,我们实习生托我来问问你,是不是单身啊?”
第二次与宁故见面来得很快,场面不是程时想象中的尴尬。
他被余助理拦截住问那样的问题之后,虽然诚实地给予了否定回答,但带着几分不情愿——女方这样大大咧咧地来暗示了,他说实话就意味着允许她下一步行动,这令他很苦恼。
所以跑东城区分行的次数骤减。
没想到她根本没那么“喜欢”他——以至于甚至近在咫尺也没认出来。
他从健身房出来买咖啡,一进门便认出她来,她正眯着眼睛在看收银员脑袋顶上的价目表。他站在旁边的队列,还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就见她听到什么声音似的向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在他身上来回扫了两遍,眼神都没变过。
他气得两眼一闭,在心里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郁闷。
终于到他点单:“espresso。”
他的声音足够大到让收银员听到,宁故自然也不会错过。
况且她对声音本就比对脸要敏感,宁故没费多大劲就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偏头确认了一下:“程时。”
还是记得他的嘛。
他内心的挫败感被找补回来了一点,颇为矜持地看她一眼,她今天没有穿白衬衫和西裤,取而代之的是休闲T恤和紧身裤,显得高高瘦瘦,亭亭玉立的样子。
他打量她的时间有点久,让她误以为他忘记她了:“我是东城分行的实习生,宁故。”
“嗯,我知道你叫宁故。”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说自己的名字,于是好心情地打算探究一番:“为什么叫‘凝固’?”
“你猜猜。”
程时看着她呷了一口绿茶,好整以暇地让他猜,有点吐血。
明明他等了那么久,就是要听一个解释。
“你爸爸姓宁,你妈妈姓顾。”
宁故差点把茶吐出来:“不是这个‘顾’啦,”她边说边从背包里掏出纸笔写自己的名字,“宁有故人,可以相忘,曾不心中卷藏?”
程时觉得自己真的只是一个金融男。
他没听懂。
“就是说,我爸爸要把我妈妈珍藏心中,他们的爱情是从纯洁的朋友开始的。”
其实这也是她理想中爱情得样子:无话不谈的朋友。
尽管宁故好心地给他解释了,但他分明就能感受到来自她的鄙视。
“你爸爸这么说的?”他身体坐正,与她的距离近了一点,“也有可能是希望你永葆初心,宁愿守故?”
宁故无可无不可地耸肩:“其实他告诉我的是——取谐音“凝固”,水凝固成冰,软弱的凝固成坚硬的,他希望我坚强。”
程时笑了一下,是那种轻松可爱的笑容,这让宁故更愿意和他聊下去:“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程时报复性地让她也猜猜之前,她就快言快语:“我猜是取谐音‘诚实’,希望你诚实做人。”
他竖起食指,轻微左右摆动:“因为我妈姓程,我爸姓时。”
“真是输了……”宁故此时的表情十分有趣,整个人的气质里蕴含着一种与时髦的外表所不同的朴素。
“你爸爸姓时?那你为什么不叫‘时程’?”
终于发现了关键,宁故觉得刚才的解释一定只是程时编的段子。
“因为,‘实诚’读起来会不由自主地把第二个字读成轻声,我妈当年是学汉语言文学的。”程时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何能这么志得意满,大概是被宁故影响的,“而且她是处女座。”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以这种音调喊一辈子。
换一个名字不就好了……难道还非得要把两个姓凑一块儿……
宁故无声地笑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不是单身?”
程时鬼使神差地就问出了这样的话,不知是被她的笑容打动的,还是当下状态真的太轻松,总归是不像正常的自己。
“我如果说不想,你会不会很打脸?”宁故的神经大条和奇葩的关注点有时候倒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之后两个人也经常在健身房外偶遇,像这样胡言乱语地聊天聊到店铺打烊。
程时作为男士当然护送女士回家。当他的SUV稳稳地停在她家楼下时,宁故松开安全带,略有些可惜的口吻:“余菁因为她老公在总行工作所以被调到东城区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程时攫住了她的眼睛,黑夜里亮晶晶的,清透极了。
接着她又说:“下个月去总行实习,我想留下来。”
宁故大喇喇地拍他的肩,下了车:“路上小心。”
程时被她不明不白的话怄到死,根本不会就这么离开,他也开了车门,稍微一伸手就把宁故拉住:“你喜欢我。”
宁故愣愣地在后面接了一个字:“吗?”
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吗?
上文有云,宁故的神经,和电缆线一样粗。
程时被她气得够呛,声音低沉,却如刚擦过松香的大提琴弦一样动听:“你说什么?”
她定好的睡觉闹钟恰好提醒,于是她如获大赦,假模假式地把手机放在耳边:“我先接电话,你路上小心,回头再联系。”
程时的剧本不该是这样写的。
余菁分明说是她对他感兴趣的。
如今却变成了他看她一切都满意,吊在她这棵树上,头都悬在她电缆线一般的粗神经上,垂垂欲绝。
他辗转反侧,想不通宁故为什么能够这么吸引自己,最后坐起来自言自语:“莫非是因为我不再坐拥制高点了?”
程时低低地吼了一声,我真是贱骨头啊——
美好的感情从来源于平等。
最理想的爱情就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这是宁故三年前在杭州旅游的时候给自己寄的未来明信片上写的话。
她一早便收到了,她从公园晨跑回来看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感觉到匪夷所思,若不是字迹确是自己的,她都怀疑是不是前阵子联系频繁的鸡汤微博主给她的贴心小礼物。
好不容易有机会对三年后的自己说几句话,你丫就说了这两句无关痛痒的?
宁故不敢相信自己也曾有过这么一段渴求爱情的时期,转念一想,毕竟自己三年前还是个大二小萝莉。
合理,合理。
她又思绪万千,当下即想到了程时。
他爱运动,最喜欢攀岩。
他爱音乐,最喜欢巴赫。
他能文能武,还能讲段子。
他能高贵冷艳,也能卖萌耍宝。
最最重要的是,他心胸开阔,由内而外地包容她。
这样平等待她的男人,真的算得上她的棋逢对手吧。
“真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说不。”
宁故笑着叹气,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去上班了。
原本周五一贯是太平又清闲的,今天却有不同。先是从九点开门一直到十点不停地有客户,后又是一个女人嫌手续繁琐在大厅里大闹。好不容易上午过去了,到下午三点多又有一个外地女人在非现柜台大吵大闹。
“知不知道顾客是上帝?你们把我当上帝了吗!耍我好玩是吧?!”女人一口东北腔,这么一吼,听来感觉拽得二五八万。
姜经理在一旁给柜员摁指纹授权,此时好脾气地解释程序,挺无奈的一句:“希望你理解我们。”
但是这句话并没有一如往常成为纠纷的结束,女人音调极高,音色又尖又细:“我凭什么理解你们啊?我理解你们,谁来理解我们呀!上次我过来告我四点以后交不了,现在又说三点过后交不了!你们耍我好玩是不是?”
柜员忍无可忍:“你之前的支票和这次的支票又不是同一类的。系统就这样,我们没有权限给你交,我们有什么办法?你这个账号也没有,我更没法儿给你交了。”
“我在你们工行就开了一个户头,你自己查一下填上去不就完了么!”
……
宁故一看主任出来了就没再围观,溜达到门口去,却正好撞见程时进来。
“这什么情况?大老远就听见了。”程时见着她半分尴尬也没有,他已经坦坦荡荡地决定对她死缠烂打了,所以索性就怎么自然怎么来。
宁故不用看他手指的方向就知道他问的什么,摇头加皱眉:“无理取闹,真没办法。”
他把手掌盖在她的发顶,语气像是对待一个孩子:“你这么说上帝,不怕上帝把你发配到十八层地狱啊?”
下一秒,宁故嫌弃的眼神就让他笑不出来,他把拳头放在鼻端,斟酌着:“我来找姜姨,顺便看看你今晚有没有饭吃。”
她把他请到里面VIP服务区,他却端着茶水优哉游哉地踱步出来,加入到非现柜台的纠纷中。
有了主任的权威给她撑腰,又有程时在一旁给她仔细解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客户终于不再闹了,但还是满腹怨气地离开,最终大概是程时的美色发挥了作用,女人总算舒缓了表情,彻底地走了。
姜经理安抚完被刚才那个女人骂得狗血淋头的非现柜员,自己也忍不住:“这些个外地人也不知道在拽什么!真是气死人了!”
程时适时地给姜午清递水:“姜姨消消气儿。”
宁故虽然远离风暴中心,但作为旁观者足够让她无奈的了。
犹记得行长在第一天对她说的话:“银行不是好职业。”
她当时只顾着怀疑这句话的语病,如今看来这种观点倒不是没有道理。
每一个行业都有其辛酸之处,银行业毕竟是服务行业,尽管业务简单,但是客户复杂,而世间最最难处理的便是人心。
“姜姐!哪台机子钱少呀?”宁故带着客户来ATM机存钱,保险起见还是尖着嗓子问了一句。
姜午清一时没反应,磕磕绊绊地走向她:“嗯……啊……中间那台!”
而后她又喊姜午清时,对方用方言笑着插了句题外话:“还‘姜姐’呢?要叫‘姜姨’差不多!”
宁故正好在她身后,便很自然地轻轻捏她的肩表示安抚:“哪有那么老?”
“你这样叫岂不是占我便宜?”程时却在此时插了一脚。姜午清听后慈爱地拍他一下,对宁故开玩笑:“小宁啊,你可别叫我姐,这样我可不敢把外甥介绍给你了。”
余菁不愧是姜经理的好助理,立刻上来帮腔:“哎呀呀,正好郎情妾意的!姜姐快撮合一下程时和宁故!”
宁故见还有客户在便打马虎眼:“余姐,你还是留点资源给你女儿备用吧。”
“余姐女儿多大了?”程时倒还真敢搭腔。
宁故趴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身,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便取笑他:“程时,你要不就选择你的宁姨,要不就选择你的四岁小外甥女,真是太重口味了!”
余菁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程时顶多叫她一声姐姐,那她的女儿可不就是他的外甥女?
程时站在宁故身后笑得格外俊朗:“那我就选宁姨。”
姜经理笑得破功,反正她也没弄清楚这诚实的外甥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轻松一刻。
余菁见此时也没有客户在,便拍手吆喝:“姜姐快把握机会!今天是宁故的最后一天了!”
宁故也已经想清楚了,她极快地转头看他一眼,笑得很神秘。
程时不由自主地从背后拥住她,手臂在她身前交叉,手腕搁在她的腹部,这一幕直接吓傻了众人。
还好程时反应够快:“我要表白!”
于是在一阵高过一阵的起哄声中,宁故把他拉进旁边空无一人的理财经理办公室——今天经理休假。
程时被她急匆匆地拉进来,他眼前的宁故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严肃正经,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要是她拒绝他,他是捂住自己的耳朵,还是捂住她的嘴巴?
他还没决定好对策,就见宁故搂住他的脖颈,下一步便是踮起脚开始亲吻他的嘴唇。
程时原本是下意识的顺从地低下头,接着便勾起一丝微笑,抱起她放在办公桌上,正式地回吻宁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