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对洪水最早的记忆是很小的时候。当时我大概四五岁的样子,那个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
那天雨下的特别大。房子是老房子,青瓦为顶,大块大块的石头堆垒成墙,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屋内反而有种特别的踏实。
小小的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瓦片上的水帘落在门前的排水沟里,排水沟不深,也就到人的小腿肚那里,水沟满了一次又一次,原来生长在那的野草都变成了水草,曼妙的扭动着身姿。
晚饭是我们三个人就着烛光和雨声吃完的,幽幽的火焰跳动着,那天晚上的梦里还有它。
第二天早上雨小了,爷爷出门看情况,没料到后来雨又变大了,仿佛天地都是水声。我看着排水沟的水漫到地上,接下来水位又很无力的下降,循环往复,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
那天下午我不见了,最后奶奶是在八仙桌下找到的我,她看我不安的样子,笑着对我说,如果真的发大水了,就把我放到洗澡的大木桶里,不会让水淹到我的。
接下来我检查了木桶,然后很安心的去睡了。
02
接下来很久一段时间没有遇到过那么大的雨,记忆中常常是九月开学,然后过几天来台风,学校放假,有好几年那些放假的日子都是湿漉漉的,可以拧出水来。只有小学遇到的一个台风“海马”,预报员说台风要来了,学校紧急放假,然而第二天天气晴朗的都有几分暑假的热意。
记得那天获得了一个意外的郊游,不用上课,也不用做奥数题,可以在田埂上飞奔和拔大蒜,水田里的烂泥暖暖的,庄稼人在抛秧种地,期待来年的好收成。
记忆中那是仅有的几次不守约的台风之一,其他的都很伤人,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台风菲特。
03
那一年我读高三,十月黄金周刚结束,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返校考试,考第一门语文的时候,窗外下的是细细密密的小雨,像网般织成了雨幕,教室里沙沙的写字声还是逐渐被盖过。考完语文我们发现雨水已经慢慢漫过脚背,老师在焦急的打电话,我们一群人期待的看着老师,然后他说,暂时不放,继续考试。然后我们又默默考了一门,但是那个时候心已经飞到了大雨中了。
好不容易捱完政治考试,我们听到外面几个老师的喊声,原来是他们汽车的排气管要被淹了,大家商量着把车推到学校外(因为我们校区在老城区,地势比较低)。平日里最不听话的几个男孩子纷纷挽起裤脚,不顾自己穿的鞋子就跳到水里帮老师推车,班主任也让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当时水挺深的,到膝盖的位置,我不敢出去。我们班的一女生,人称御姐,毫不犹豫的背起我,一步一步趟着水走到校门口。这段路说长不长,才一百米,然而浑浊的水,不断上升的水位加大了我们走到校门口的难度。
当时我特别害怕,因为挺晃的,但是我看到水已经涨到御姐的大腿位置时候,她走路特别的艰难,我特别特别的感动,当时特别想以身相许。她把我放到校门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让我赶紧回家。
校门口的水稍微浅一点,也相对清澈(?)一点,我看到我爸爸骑着自行车来接我,我一开始挺惊讶的,我爸解释说,本来开车过来,后来发现车要被淹了,就拿自行车过来了。我爸接过我的书包,准备放到车子里,然后把车开到高地(其实最后的下场还是被淹了),我则是选择骑着自行车回家,一开始我爸不放心,但是我居然把他说服了(其实证明他是一开始被大雨淋傻了,居然放心我一个人回家),期间我朋友Lisa还借了我爸的手机,因为她家在梁辉,距离学校更远,打电话的时候信号也很差,我骑车走的时候她还在默默地等待着。
04
我一开始骑得还挺顺利。
因为怕掉到窨井里,我特意选择的是我从小乘到大的公交路线。一路上水不断的张涨涨,再怎么怕水的我也被迫淌水前进。
过姚江的时候,下坡的那个红绿灯水特别深,目测我能呼吸也很艰难,于是我绕道走了我初中那条路,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初中位于一个老小区内,走了没几步,水没了我的腰。
我当时就特别想哭,但是雨水掉到眼睛里更加的难受,想到之前御姐背我的艰难,我一咬牙,继续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我只能依靠路边的梧桐树判断我的位置,一路上好多车子都抛锚在路上,公交车特别的尴尬,虽然它能开,但是小汽车们都堵住了他们前行的路,导致他们最后慢慢的被围困,直到水位涨到它们的排气管,最终和别的车子一样熄火。
路上,我遇到一个特别深的地方,我能摸着过去,但是自行车过不去,有个店家的大叔看我穿着校服一脸狼狈的样子,特别善良的帮我扛着自行车过了那个路段,叮嘱我赶紧回家,那个时候真的除了谢谢什么都说不出来,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匮乏。
学校附近的小区
最终我花了半个钟头走出了我平时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
除了小区后,路过我朋友在的高中,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学校对面有个大型地下超市,现在想必已经灌满了水。水变成了褐色,飘着树叶残枝和各种废弃物。想必早上的时候它们还是各种有用的东西,但是现在的它们只能漂浮着,成为行人的阻碍。
05
好不容易走到自家小区,地下车库的水全部冒上来了,水位倒是没那么高,只淹没了二级台阶。邻居家的叔叔阿姨都在商议要怎么救车,看到我来了问我情况,我只能表示周围都被淹掉了。
上楼后我本来想洗个热水澡,然而过了十分钟就断电了,手机信号特别的差,只能听电台在陆陆续续汇报着灾情,说着水库要泄洪的消息,我本来想联系Lisa,因为他们家就在水库附近,但是完全联系不上,接着水也停了。
我爸回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后悔让我一个人回家,当时他满脑子想着我会不会掉到窨井里,会不会被电线漏电伤到什么的。我们点起了蜡烛,然后我爸妈去抢救我们家的车子了,看着楼下的水,我突然想起我们为了考试把书放到了老师办公室,而他办公室在一楼……
最担心是大雨又逢大潮,便可能海塘倒塘,海水倒灌,类似海啸,很恐怖,但只听父辈说过。据老人说史上最大洪水是道光年间,至今民间仍有:道光三十三,大水到屋沿的说话,显然这次更甚。
第二天水位线足够让皮划艇出来溜达溜达了,现在大家都断水断电,虽然有煤气却不能煮饭。爸爸切了一个萝卜做腌菜,妈妈去外面接水的时候看到门口卖饭团的已经开始12块一只了(平时一大盒12块),我爸的一个朋友花了50块买了一斤青菜。虽然有些人特别令人生气,但是好人也特别多,我们一楼的邻居因为楼层低有低压供水,让我们随便去他们那边接水。下午的时候我发现我床底下有个别人送我爸的充气艇,我们给它充上气后我妈就划着船去学校看学生了,我爸也因为他们学校临时成为了灾民的安置点,趟着水走到学校(那段路他平日里开车也要四五十分钟,那天他走了两个小时才到)。他们两个人临走前叮嘱我千万不要淌水出门,不要随便乱跑。
06
短短两天时间,老天差不多把68个西湖的水倒到我们头上。
据说我们学校那边的房子二楼也被淹到了,我们的英语老师(也是教导主任)何老师他为了给住宿的学生买早饭,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七点半,跑了一天才找到卖快餐的地方,而且皮划艇进一次学校要200,不过后来学校的学生都安全转移我们另一个校区了。
我妈回来的时候还拿了一包救灾物资(达利园法式小面包你值得拥有),不过我们还是很愁没电没水。突然五楼的叔叔问我要不要充电,然后他就把我们家充电宝都带去充电了,让我们又可以用手机和外界沟通。
第三天晚上,我基友小随告诉我他们小区还有电,深情的呼唤我过去避难。我妈一听这事,晚上十点把我放到船上,拖着充气艇带我去小随家。
那个小区门口有一群充电的路人,大家或坐或蹲,目测有七八十个人。我在大家羡慕的表情下进去了那个小区(因为他们小区管的特别严格),和我妈挥别(我爸妈总是担心我一个人去淌水),在小随家安顿下来。
07
这段时间,有因为泄洪,江水倒灌引起的水位上涨,灾情告急,也有姚城各路人马的救援及时止损(虽然还有很多不和谐的声音,比如有人说活该被淹,比如受灾第二天,有记者报道灾情得到控制什么的,然后就开始泄洪,水位又噗噗噗涨回来了  ̄^ ̄゜)。
我记得当时有个消防员把老小区的老奶奶从淹水的房子里救出来,老奶奶紧张的说,她心脏病的药在床头一定要拿,那个人马上一头扎到污浊的水里,去摸索那瓶药。
路上好多警察叔叔,他们趟着水一家一户送矿泉水,胡子拉碴,也不知道几天没有睡觉了
很多居民都自发上街帮忙。
大水渐退,楼下的消防员叔叔们为了解决地下车库排水问题忙了一个上午,晚上的时候来电了。
08
我们回学校后也开始回到了紧张的高三学习,因为我们很多人的课本都淹没了,两年的笔记说没就没,对于文科班是个超级大的打击,有些同学坚持用,那段期间教室外都是晒书晒试卷的,扫地的大爷很善良的没有把我们的复习资料回收掉。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拼命地补笔记;模拟考的时候希望天降大雨,但是不要太大;老师一看到下雨就忍不住把车开到高地。
上大学后,团支书收我的学生证,看着发潮的内页,又忍不住想起那段被大水淹没的日子,潮湿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