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1
阿娇和阿志的婚纱照，有一组是在我们的高中拍的。
他们穿着当年那种丑不拉几的肥大校服，在足球场、教室甚至小卖部摆pose拍照，活生生复原出了情窦初开时的欲说还休。
这些照片在婚礼上播放时，坐在台下的一干高中同学都哭成了狗。时光里深埋着的秘密和思念一起卷土重来，可青春少年梦里的那个人早已远在天涯。从校服走到婚纱、从青涩走到成熟的，始终不过寥寥数人。
刚好是在一起的第十年，所以他们的婚礼主题用了一句矫情却励志的话：“十年，在路上。”
2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桌一方。
这句话是阿志当年的秘密，他喜欢上了前桌的漂亮女孩阿娇，开始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可他什么也不敢表露，因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我们读的是重点高中，能进重点班的学生都是中考的百里挑一。来自偏远边疆的阿志原本也是尖子生，却在期中考后遭遇人生第一个滑铁卢，自信心急转直下。
阿娇是本地的女孩子，家境富裕，人也生得美。自卑的阿志把心动和爱慕都层层叠叠掩盖起来，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阿娇喜欢赖床，经常没吃早餐就匆匆赶来早读。他打算每天给她带早餐，又唯恐周围的同学看出端倪，就索性给前后左右的同学各带了一个包子一颗鸡蛋和一袋豆浆。看到阿娇把语文课本高高竖起来偷吃鸡蛋时，他只觉得满心的快乐像春水荡漾，温柔得仿佛要融化。
喜欢就不由自主想要对她好，尽管当时年纪还小。海誓山盟生死相许太遥远，不如就从眼前的一个包子做起。
吃了一学期爱心早餐后，阿娇和阿志也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们会在周末约着逛书店，一起挑选教辅书，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听单词听小情歌。然后在某个暖风熏得心儿醉的午后，不知不觉牵了手。
这几乎是所有校园爱情的模样，心动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悄悄觉醒，也不可避免地要被师长围追堵截，恋爱谈得战战兢兢。我记得当时的许多小情侣都转入地下状态，只有阿娇和阿志，依旧光明正大地一前一后去食堂吃饭，傍晚坐在孔子塑像前背课文。即使遇见了老师，也是恭恭敬敬问好，再继续埋头于各自的课本。
所以，他们的功课未落下分毫。刚刚破土而出的爱情，也得以在老师们的眼皮底下一天天成长。
那些不得善终的早恋，大概是输在操之过急。
其实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相爱厮守，真的不需要把学习的时间全部用来耳鬓厮磨光阴虚度。倒不如共同努力，一起去考一个理想的大学。
3
可是高考时，阿娇比阿志少考了20多分，两人翻看了一整天招考指南，胆战心惊地填了志愿，结果还是一南一北千山万水。阿志上了北京一所985高校，阿娇则留在昆明本地的大学，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异地恋。
一进大学，阿娇便通过竞选当上班长，加入了各种各样的社团，忙忙碌碌的学习工作和丰富多彩的活动冲淡了她对阿志的思念，每天一个的电话渐渐成了例行公事，又慢慢沦为压力和负担。
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两个人的交集随着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不断缩小，最后只剩下了气若游丝的爱。而这点可怜巴巴的爱，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未来的山河岁月。
于是，阿娇提了分手。
“我不想继续了，我对你没有感觉了。”她说完这句话便匆忙挂了电话，又手忙脚乱地关了手机，刻意地不留余地。当时已是夜里十二点，阿娇只觉得一颗心似乎也隐到了沉沉的黑暗里，连自己都看不清。
第二天一大早有两节课，她把关闭的手机扔在宿舍就匆忙赶去上课，下课后刚刚出了教学楼，就看见一脸倦容的阿志出现在面前。
惊呆了的阿娇下意识地朝他奔跑而去，那个熟悉的怀抱依旧温暖。她泣不成声，未见面时什么狠话都说出了口，可所有的决绝都在拥抱那一刻化成了温柔。
那时似乎是初春，昆明的樱花已经开满全城，一切又都迎来了生的转机和希望。
当时阿志花了将近两个月的生活费，买了最早的一班机票飞到昆明，为了去给心爱的姑娘一个拥抱，为了挽回岌岌可危的爱情。
异地恋里的很多纷争和矛盾，其实都可以用一个拥抱来化解，只是很少有人能够像阿志一样奋不顾身且孤注一掷。
阿志在阿娇的学校里待了一周，陪着她上课、吃饭、散步、自习，在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他说：“想我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到处都有我的痕迹。”
4
那四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至今说起似乎仍有一把心酸泪。
阿娇记得自己缩在阳台角落里，边打电话边嚎啕大哭；记得自己在古代汉语课上朗诵“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时忽然失控流泪；也记得陆陆续续有几个英俊优秀的男生从自己的全世界路过……
阿志又何尝不是呢？
那几年他做过家教炒过股，把挣来的钱全部贡献给个祖国的交通事业。为了省钱买深夜起飞凌晨到达的机票，在机场的长椅上凑合到第一辆机场大巴到来。也坐过40多小时的硬座火车，一路颠簸在思念的痛苦和甜蜜里。
好不容易熬到大四，团聚在望时，阿志却接到了北京一家外企的橄榄枝。
其实他们之前已有回乡的计划，在其他同学懵懵懂懂犹豫着考研还是工作，回乡还是闯荡时，他们已经将计划细化到报考公务员的哪一个岗位，买哪个位置的房子，甚至床单的颜色、电视的大小。
可是那一天，阿志犹豫着告诉阿娇：“我想趁着年轻闯荡一番，要不然我会后悔。”
阿娇开始忐忑不安，她无法阻止爱人海阔天空的梦想，也不能再忍受蚀骨的相思之苦。许许多多爱情悲剧都告诉我们，走上社会，面对不同的工作环境和平台，原本相似的两个人会越走越远。所以阿娇辗转反侧，为一个艰难的决定迅速消瘦。
就在我们以为这段爱情即将偃旗息鼓时，阿娇却出人意料地打点行装北上，义无反顾地当了北漂。
刚刚毕业的两个人租了一个小小的隔断间，在北京这座大大的城市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后来阿娇告诉我：“我想和他一起奋斗，也想守护他的梦想。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呢，总有一个人要妥协退让。”
5
北京居大不易，两人苦干了两年，住上了像样的一居室，可买房依旧遥遥无期，事业似乎也停滞不前，再没了当初的雄心万丈。
阿娇萌生退意，阿志却不肯放弃。他们开始争吵，不悦和不满都在压力里静静发酵。
阿娇的悲伤在一个腹痛难忍却不得不挤地铁去上班的上午到达了顶峰，她捂着肚子蹲在人潮汹涌里默默流泪，心里已经开始收拾两年来的一地狼藉。
想不到的是，腹痛却是怀孕的前兆。阿志得知信息时兴奋得跳了起来，猛地扑过来要抱阿娇却又弹开，一边搓着手一边解释：“我怕碰到它。”
但阿娇神情落寞：“我以为你会不要它。”
“怎么可能？”阿志反驳道，“这是我和你的孩子。”他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两人沉默下来，简陋的小屋里一片凝重。
良久，阿志走过来轻轻拥抱这个爱了快十年的姑娘。他说：“那我们回去吧，这一次换我妥协。其实我也犹豫过，也许我们真的不适合北京吧。”
一个月后，两个人辞职回家，阿志开始准备家乡的公务员考试，那个策划多年的婚礼，也终于提上了日程。阿娇在婚礼上泪流满面：“我终于还是嫁给了我的高中同学，十年，还好我们牵手走过来了……”
我看了看身边坐着的高中班主任，老太太微笑着鼓掌祝福，而我，却莫名其妙地难过了起来。
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也爱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弱冠少年，可是后来的路那么长，连绵不断的分叉口、络绎不绝的艰难险阻，我们不知不觉就放开了对方的手，走到完全不同的人生里去。
一段爱情，要走过多少磨难才能够开花结果？
一对男女，要做出多少选择和牺牲才能缔结连理？
为什么那么多初恋走不到最后？为什么那么多人没能和高中同学结婚？
因为爱情也是一场艰苦的修行啊，曾经爱到死去活来的两个人，未必能在漫长的时光里一起经受成长的阵痛，以及生活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