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之书由长满庄稼的田地、升起炊烟的房屋、隐秘喧嚣的鸟虫构成。这本书,代代相传,住在其间或者已经走出的一辈子都在读。
当初生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睁开圆溜溜的眼睛,这本书便在他面前打开了第一页。接受众人祝福之后,孩子便开始独自阅读。听到窗外干农活的声音,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庄稼的味道,看到乡下群星闪耀的夜空,一切都充满新奇。
等到牙牙学语,在学会妈妈、爸爸、爷爷、奶奶等称谓之后,蛤蟆、燕子、乖乖(蝈蝈)等乡村事物开始萦绕耳边,孩子迫不及待从嘴里说出,表达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好奇。邻居的羊“咩咩”叫着,自家养的鹅仰首挺胸地从眼前走过,丝毫没有把自己的小主人放在眼里。大黄狗急着打招呼,忽的扑了过来,却忘记颈下的铁链,硬生生地被拽住停在半空。
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去追被欺负的不行的大黄狗,之前见到小主人就兴奋不已的狗现在避之不及,不得不忍受主人小手的撕扯,弄疼了也只能在嗓子里哼哼几声。
等到麦收农忙,大人们在打麦场忙得热火朝天,已经渐渐懂事的孩子开始学着做简单的农活,帮着将捆好的麦子递给自己父亲,磨得雪亮的铡刀落下,“咔嚓”一声就将麦头铡下,四周满是飞尘,日头正毒。孩子开始知晓生活的复杂,乡村这本书除了愉悦的地方,也有些内容是不愿意读而不得不去读的。
慢慢长大的孩子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也开始有自己的秘密。从树上下来后,孩子觉得得有自己的避风港,于是和小伙伴钻进了玉米秸搭成的草垛。这是孩子捉迷藏时偶尔发现的,从口子钻进后,里面别有洞天。闻着玉米杆特有的清香,孩子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置身于乡村云深处。等玩够了钻出草垛,已是傍晚时分,看着自家房上的烟筒升起了炊烟,孩子知道该回家吃饭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伙伴们告别,母亲果然已经在门口等着,“快洗手吃饭吧”。看着桌上的饭菜,孩子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
上学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孩子慢慢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乡村这本书只是其中一部,开始想合上这本书去翻翻别的书。
但这本书是合不上的。放学路上,槐花正香,孩子禁不住诱惑停下自行车,踮起脚尖去够枝头的槐花,孩子一下子明白了乡村这本书得用一辈子去读。
乡村的雪夜是一首诗。听着窗外的落雪声,屋内的灯泛着温暖的光,孩子酣然入梦。第二天一开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自行车没法骑了,孩子步行上学,整个田野都是一片白色。
冬日晨雾,乡村的一切都隐藏在雾里。孩子望着窗外的雾,开始想自己以后的路。我还是要走出去的,孩子在心里默默筹划,要把书读好,将来要去领略不同的风景。
孩子如愿以偿地读了高中,放假后仍会干农活,与土地的关系依然密切。乡村的秋风春月继续在孩子笔下出现,继续听河流鸟语。
孩子去外地上大学,与故乡相隔千里。一次春游,孩子看着异乡的桃花,想起自家庭院出现过的那棵李树,不知道移到菜园后是否结果。
大学毕业,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回到家乡,看着眼前积攒了大地所有力量的麦田,儿时的麦浪声突然响起,眼前的、过去的突然重叠在一起,孩子知道乡村之书的很多内容他仍未读懂,还会继续读下去。
乡村之书,美在不张扬的内敛与不隐藏的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