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八年,秋九月,隋文帝命晋王杨广率五十一万八千兵力南下伐陈。
次年,南陈祯明三年,正月春,隋军破建邺城,俘南陈后主陈叔宝。
自是,江南再无陈朝。
(一)破城
四月的建康城,正是繁花盛开,美若诗画季节。往日里,我定会趁着这样美的春日,哄得两个哥哥瞒着阿娘偷偷带我出宫去玩。
阿娘很宠我,所以即便被她发现,只要我拿出专门为她折的樱花,她便会噗嗤一声笑出来,把责骂我的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可是今年,我不仅出宫了,还去了离建康城很远很远的地方。但阿娘却不再责骂我了。
三个月前。
在我还未来得及折尽宫中开春的第一朵花,隋军的战火就已经把宫中的樱花树给烧得干干净净了。
我蜷缩在母亲的怀中,禁不住地有些瑟瑟发抖,低声地抽泣着。
“慧儿,如果阿娘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知道了吗?”
我伸手抹去了脸庞的泪水,一抬头却看见阿娘微红的眼圈,鼻头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是南朝的宁远公主,先宣帝陈顼的第十四女。我知道作为一个亡国公主,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但我此刻最担心的却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的阿娘和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身为皇子,恐怕是性命堪忧,阿娘一定承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想到这,我只是默默地抱紧了阿娘,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能给她带来一些慰藉。
实在没有资格让阿娘为我担心更多了。
(二)分离
分别的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隋军耀武扬威地占领了整个建康城,听说后主已经被抓住了,士兵们正在各宫搜捕其余的皇室成员。
我和阿娘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推推搡搡地带到了临仙阁,原本歌舞升平的临仙阁,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呜咽之声。
我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从我身边把阿娘带走,阿娘舍不得我,一直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泪眼婆娑。一个士兵见阿娘倔强,抬手就扇了阿娘一巴掌。
我怒不可遏:“你们可别欺人太甚了!”
“呸!丧家犬!老子就打你了怎么着!”那个士兵又一巴掌扇向我,这一掌的力道极大,我被扇得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额头正磕在一块石头上,我顿时觉得两眼昏花。他似乎对于痛打亡国犬一事感到很十分快活,抬脚又想踹我。
“住手!平日里王爷都是怎么训你们的!王爷不在,你们就敢胡作非为!”来者是一名身着白袍的将军,他一边出声呵斥了打人的士兵,一边走向我,向我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扶我起来。
“哼!不过是站起来罢了,我自己可以!”我一把打开他的手,强忍着强烈地晕眩感,试图自己站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都变了样。
就在我快要再次摔倒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拉住了我,顺势把我带进了怀里,正是刚才那名白袍男子。
“要你多管闲…”我下半句话还未说完,男子一下打横把我抱起,逼的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他附耳轻声劝解道:“不要逞强。”
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之间已流露出一股逼人的英气,目光却是难得的柔和,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亡国的战俘,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宝。年少的我许是对这目光看呆了,后半句狠话硬生生地被我咽在了肚子里。
男子见我不再挣扎,便轻轻地把我放在一旁的石凳上,对我浅浅一笑,算是安抚。可就在他转身便离去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他的眉梢中有抹忧伤一带而过。许是我的错觉吧,攻城占地胜利的将军,又如何会忧伤呢?
不管我再怎么反抗,我终究还是与阿娘分离了,登上了远行的马车。
史载:及陈平,晋王广执陈湘州刺史施文庆、散骑常侍沈客卿等,以其邪佞,有害于民,斩于宫门外望楼下,以谢罪三吴子民。
于是封府库,资财无所取,天下称贤。
夏四月,文帝幸骊山,亲劳旋师,三军凯入,献俘于太庙,拜晋王广为太尉。
(三)大兴
停停走走将近四个月,我们终于到了隋朝的都城——大兴。
大兴在西北之境,与建康有着完全不同的风貌,脚踏在异国他乡,我心中止不住地悲凉。
陈国皇族到长安后,被分成四部分来处理。后主陈叔宝及其爱妃被幽禁在都城,其余的皇室男子则被放逐到遥远的边陲。大部分年轻的后宫女眷都被收入宫廷充当宫女,而小部分姿色出众的则被许配给南征有功的将士及大臣。因我年纪尚幼,便被发配进掖庭当宫女。
人们都说,我们这些皇族血脉,天生尊贵,个个都含着金钥匙出生,是要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的。
可谁又曾料到,这荣华富贵是如此地转瞬即逝?昨日还端坐在高堂之上呼来喝去,今日便沦落到为奴为婢,要去过仰人鼻息的生活。国亡了,我们这些所谓的皇室血脉,倒真不如平民百姓了…
我才十二岁,可我却已能预料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