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黑域降临》
第一章《黑域降临・灾变日》
锈铁区的警报声像只垂死的野狗，在铅灰色的穹顶下拖曳着最后半口呼吸。姜阙蜷缩在通风管道的裂缝里，指尖划过管壁上凝结的白霜 —— 三天前开始，地下城的温控系统就成了摆设，那些裸露的金属管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冰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慢慢冻成一块巨大的铁锭。
他怀里揣着半块压缩饼干，包装纸摩擦的窸窣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十七岁的少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瘦削，褪色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破洞，露出的皮肤冻得发青。透过管道格栅向下望去，锈铁区的主干道像条被抽去筋骨的蛇，往日里争抢食物的流民不见了踪影，只有几盏应急灯在浓雾中闪烁，光线被冻成惨淡的光斑，落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上。
“吱呀 ——”
通风管突然震颤，姜阙立刻屏住呼吸。他看见一只机械义肢从格栅下方晃过，断口处的液压管还在滋滋冒着白气。那是老瘸子的胳膊，昨天在三层平台抢罐头时被人用钢管砸断的。现在这只断手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抽搐，仿佛它的主人还没断气。
姜阙舔了舔冻裂的嘴唇，将压缩饼干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粗糙的粉末刮得喉咙生疼，但他不敢咳嗽。三天前，当第一缕异常的黑暗吞噬第七区的探照灯时，他就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变了。锈铁区的生存法则很简单：动静越小，活得越久。
手腕上的电子表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屏幕在闪烁三次后彻底熄灭。姜阙皱眉按住表盘 —— 这是他从废料堆里捡来的军用型号，防水防震，据说能在核爆中心坚持十分钟。现在它像块废铁，表面凝结的冰霜下渗出细密的裂纹。
“三点十七分。” 他对着黑暗轻声报时，这是他在孤儿院养成的习惯。院长嬷嬷总说，记住时间的人才能记住自己是谁。可现在嬷嬷变成了通风管里的一捧骨灰，那些和他挤在同一张行军床上的孩子，多半也成了某处冰层下的雕塑。
管道外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撕裂混凝土。姜阙立刻将身体更深地缩进裂缝，手指摸到藏在靴筒里的美工刀。刀刃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寒光，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三个月前，蓝星联盟的新闻还在播放猎户悬臂军演的盛况。全息投影里，银白色的星舰列阵划破星云，主播用激昂的语调宣称 “人类文明已进入恒星纪元”。那时的姜阙正蹲在孤儿院的屋顶，用天文望远镜偷看被称为 “永恒之火” 的太阳 —— 老院长说，太阳的寿命还有五十亿年，足够他们这代人安稳度过一生。
变化始于七天前的异常天象。全球的天文学家都疯了，他们对着观测仪尖叫，说有团无法解析的黑暗正在吞噬日冕。官方发布的预警从 “磁暴活跃” 变成 “极端天气”，最后定格在 “全球紧急状态” 时，姜阙正在锈铁区的废料场拆解旧家电。他亲眼看见西北方向的天空被撕开一道口子，墨色的流体像活物般涌出来，所过之处，云层瞬间冻结成棱角分明的冰晶。
“黑域。” 后来听那些从上层区逃下来的人说，那东西叫黑域。一种能吞噬光和热的宇宙怪诞，突然就套在了蓝星的脖子上。
最初的四十八小时最可怕。当太阳的光芒只剩下原来的三成，极夜笼罩全球时，恐慌像病毒一样蔓延。姜阙所在的第七孤儿院先是断了电，然后断了暖气，最后连带着整栋建筑被流民拆成了碎片。他躲在冰柜里才逃过一劫，出来时只找到嬷嬷紧握在手里的十字架，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人体的余温。
现在是第七天，或者说，是黑域降临后的第七个极夜。姜阙已经记不清日出是什么样子了，他只知道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就像这颗星球的生命力。
通风管突然剧烈晃动，头顶的格栅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了下来。冰冷的空气灌进来，夹杂着铁锈和某种腥甜的气味。姜阙抬头，看见一双巨大的复眼正盯着自己，瞳仁里倒映着他苍白的脸。
那是蚀兽。
三天前第一次在监控画面里见到这种生物时，姜阙以为是某种变异的昆虫。但此刻近距离观察，他才发现这东西更像是液态金属和生物组织的混合体 —— 纺锤形的躯干覆盖着暗紫色的鳞片，每片鳞片边缘都在渗出粘稠的黑雾，六条节肢敲击着管道壁，发出类似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最让人不安的是它的口器，没有牙齿，只有一圈不断收缩的环形肌肉，里面隐约能看到闪烁的电流。
“嘶 ——” 蚀兽发出类似静电的声音，头部微微前倾，似乎在嗅探着什么。
姜阙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想起老瘸子说过的话，蚀兽靠感知磁场活动，越是恐惧，心跳越快，就越容易被发现。他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右手悄悄握住美工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蚀兽的节肢突然刺入管道壁，整个身体开始向上攀爬。姜阙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鳞片下流动的暗紫色液体。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在尖叫。
就在蚀兽的口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姜阙突然感觉胸口传来一阵灼热。那不是疼痛，更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掌心正好对上蚀兽的头部。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蚀兽身上的黑雾瞬间消散，暗紫色的鳞片失去光泽，变成了死灰色。它的动作戛然而止，六条节肢悬在半空，复眼里的光芒像被掐灭的烛火般熄灭。几秒钟后，这只刚才还充满威胁的生物开始崩解，从头部到尾部，化作无数黑色的粉末，簌簌地落在管道里。
姜阙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掌心还残留着那种灼热感，仿佛有团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
“这…… 是怎么回事？” 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震惊而发颤。
就在这时，手腕上早已熄灭的电子表突然亮起，屏幕上跳动着一行乱码，紧接着又变成一串数字：0.0.0.
零？
姜阙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串数字的含义，整个地下城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头顶传来连续的爆炸声，混凝土碎块像雨点般落下。他所在的通风管开始扭曲变形，裂缝不断扩大。
“塌方了！” 姜阙心头一紧，顾不上多想，立刻从管道里爬出来。
外面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糟。锈铁区的主干道已经塌了一半，断裂的钢筋像肋骨般刺向天空。远处的应急灯一盏接一盏熄灭，黑暗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最后的光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夹杂着人们的尖叫和哭喊。
“快跑！往东边的紧急通道跑！” 有人在废墟中大喊。
姜阙随着人流向东方奔跑，脚下的碎玻璃和金属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看见有人被掉落的石块砸中，身体像纸糊的一样蜷缩下去；也看见有人在争抢唯一的逃生梯，互相推搡着坠入深渊。
人类文明在黑域降临的第七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当他冲到紧急通道门口时，发现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厚重的合金门正在缓缓关闭，液压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后的通道里亮着微弱的灯光，那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让我进去！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跪在地上哭喊。
“别挤了！门要关了！” 维持秩序的卫兵声嘶力竭地吼叫，手里的电击棍不断挥舞。
姜阙看着那扇越来越窄的门缝，突然感到一阵绝望。他知道自己挤不进去，像他这样没有背景、没有力量的孤儿，在这种时候注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就在合金门即将完全关闭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样东西 —— 通道上方的通风管，和他刚才藏身的那个型号相同。
几乎是本能反应，姜阙猛地冲向墙壁，借助旁边一辆废弃的叉车爬上管道。他用美工刀撬开格栅，纵身跳了进去。
刚进入管道，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他回头望去，合金门彻底关闭了，门后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响，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姜阙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大口喘着气。刚才那只蚀兽的粉末还沾在他的掌心，那种灼热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
他顺着通风管向前爬行，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黑暗中，只有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回荡。手腕上的电子表又开始闪烁，这次屏幕上显示的不再是数字，而是一行模糊的文字：
【裂星武装…… 启动中……】
姜阙愣住了。裂星武装？那是什么？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金属被某种东西啃噬。他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拨开格栅的缝隙向下看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仓库，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机甲零件和能量罐头。而在仓库的中央，一只比刚才那只大上数倍的蚀兽正趴在一根巨大的电缆上，它的口器不断开合，电缆表面的绝缘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露出里面闪烁着蓝光的超导纤维。
随着蚀兽的吞噬，仓库里的应急灯开始忽明忽暗，墙壁上的金属管道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整个空间都在微微震颤。
姜阙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出了那根电缆 —— 那是连接整个锈铁区能源核心的主电缆。如果这只蚀兽把电缆咬断，那么整个区域最后的能源供应也会彻底中断。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蚀兽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蓝光，那是吸收电缆能量后的反应。而随着能量的吸收，它的体型似乎还在缓慢增大。
“不行，不能让它继续下去。” 姜阙握紧了手里的美工刀。
他知道自己可能不是这只蚀兽的对手，但他没有选择。如果能源中断，那么即使逃到其他区域，也迟早会被冻死或者饿死。
深吸一口气，姜阙猛地踹开格栅，跳了下去。
落地的声音惊动了蚀兽，它猛地转过头，巨大的复眼锁定了姜阙的位置。这只蚀兽的体型比刚才那只大了近三倍，六条节肢上长满了锋利的倒刺，口器周围的环形肌肉上闪烁着蓝色的电弧。
“嘶 ——” 蚀兽发出威胁的嘶鸣，向姜阙冲了过来。
姜阙立刻向旁边翻滚，躲开了蚀兽的冲撞。他顺势抄起地上一根生锈的钢管，紧紧握在手里。
蚀兽转过身，再次发起攻击。它的速度极快，在仓库里留下一道道残影。姜阙只能依靠灵活的身法不断躲避，好几次都差点被它的节肢扫中。
“必须想办法靠近它。” 姜阙心想。
他注意到蚀兽每次攻击后，身体上的蓝光都会减弱一些，似乎能量消耗很大。这让他想到了刚才那只蚀兽的下场 —— 在接触到他的手掌后，能量瞬间消失，然后崩解成粉末。
“难道说，我的手能吸收它的能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姜阙就觉得有些荒谬。但现在，他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看准一个机会，故意放慢了躲闪的速度。蚀兽的一条节肢立刻扫了过来，姜阙猛地矮身，险之又险地躲过，同时右手闪电般伸出，抓住了蚀兽的节肢。
就在手掌接触到蚀兽皮肤的瞬间，那种熟悉的灼热感再次从胸口传来，迅速蔓延到整个手臂。姜阙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能量正顺着他的手掌涌入体内，那能量狂暴而混乱，带着强烈的毁灭气息。
蚀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身上的蓝光以惊人的速度褪去，节肢上的倒刺开始脱落，坚硬的外壳变得像纸一样脆弱。
姜阙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撕裂，那股涌入体内的能量太过庞大，他的血管在皮肤下突突直跳，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不行，这样下去我会和它一起完蛋！”
他想松开手，但手掌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根本无法脱离。蚀兽的身体还在不断崩解，黑色的粉末像潮水般涌来，将姜阙包裹在其中。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手腕上的电子表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屏幕上的文字变得清晰起来：
【零度引擎激活成功】
【裂星武装・第一形态展开】
一股冰冷的力量突然从姜阙的胸口涌出，瞬间压制住了那股狂暴的能量。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原本普通的手掌此刻覆盖着一层银白色的金属薄膜，指关节处隐约能看到复杂的纹路在流转。薄膜表面不断闪过数据流，仿佛某种高科技的生物装甲。
而那只蚀兽，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能量，整个身体干瘪下去，最后化作一堆黑色的粉末，被仓库里的风吹散。
姜阙抬起手，看着覆盖在手掌上的金属薄膜，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裂星武装…… 零度引擎……” 他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仓库的墙壁突然被炸开一个大洞，刺眼的光线从外面照进来。姜阙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到几个穿着银白色机甲的人影站在洞口，手里的武器对准了他。
为首的机甲头盔上，一个红色的徽章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 那是蓝星联盟的标志。
“发现未知能量反应，确认目标身份。” 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姜阙，十七岁，锈铁区孤儿，编号 S-739。跟我们走一趟。”
姜阙握紧了拳头，手掌上的金属薄膜缓缓褪去，重新变回普通的皮肤。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带自己去哪里。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黑域降临后的第七天，在锈铁区的地下仓库里，十七岁的孤儿姜阙，第一次知道了 “裂星武装” 的存在。而他还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关于星渊遗族、熵增议会，以及整个银河系未来的故事，正从他的掌心，缓缓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