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味

曾经的我没有能力去保护你,你所认为的保护,也不过是我的委曲求全。

到最后,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01

开学摸底考试的上午,教室门口站着乌泱泱一片的学生等着进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深仇大怨、恨不得假期还未结束的样子。三班的教室门锁着,管钥匙的班长也不知哪里去了,徒留一堆了无生气的学生眼巴巴地望天望地。班主任拎着沉重的试卷袋站在最高台阶上大声寻找,陈敬亭?陈敬亭来了吗?谁有他电话打一下。半晌没人回应,班主任无奈,只得拉了一个同学去教务处拿钥匙。学生们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班级的人顺利进入考场,直到考试铃响,一干人才在钥匙碰撞的声音中唉声叹气地走了进去。

自始至终宋澄都缩在角落里没吭声,大家曾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只是眨巴眨巴眼睛低下头去,于是也没人再理睬她了,犹如一粒石子丢入大海,惊不起扑棱的海鸟,也无法阻碍呜鸣的鲸鱼。

考试一直进行到傍晚时分才结束。宋澄捂着鼻子忍受旁边垃圾桶传来的恶臭,嘀咕着上学期结束怎么卫生也不认真搞。第一排的人已经起身利落地开始收卷子了,教室里收拾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宋澄抓紧时间低头在试卷上飞速地扫视着,似乎这最后一点无用功能给她带以扭转形势的分数。

……诶?

宋澄瞪着已经往讲台方向走去的收卷人,看着他风轻云淡地对班主任说,齐了。

一组七人,交了六份卷子,就是齐了。

又是这样。

从上学期转学过来开始,感受不到谁的靠近。一只仓皇的小虾米在鲸群中惊慌失措,没有一条鲸对她投以嘲笑或异样的目光,但也没有一条鲸向她伸出手臂——因为大家都看不见她。

大概——中学生涯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快翻页了吧。宋澄放好洗干净的垃圾桶,轻轻拉上空荡荡教室的门,晚霞落在她身上,暖烘烘地提醒着她回家的行程。

她想起陈敬亭,仅与她家一草坪之隔的距离——陈敬亭小栋房的家。大半年前第一次踏进时,陈敬亭整个大字样摊在沙发上,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大部分光线,墙上投射着一部不知名的电影,人影瞳瞳。

陈敬亭见到门口的奶奶和一个陌生女孩时愣了一下,陈奶奶毫不含糊地拉开窗帘,抄起拖鞋就要冲孙子摔去,陈敬亭立马跳下沙发,踩得地上花生瓜子壳咔嚓咔嚓响。

咔嚓,咔嚓。

宋澄停下脚步,看见远方忽然出现的陈敬亭。

她眯起眼睛,陈敬亭背后的霞光变得灿烂而又热烈,像火苗一跳一跳地舔舐着天空。

当她走近时,陈敬亭又变戏法似地掏出一颗八宝糖放在她手中。

咔嚓,咔嚓。

宋澄咕噜咕噜嘴巴玩捏着糖纸,听陈敬亭向她炫耀自己是如何机智地以旅游为借口逃过了开学考试。

“你今天没来,我们进教室都没钥匙了。”宋澄抱怨道。

陈敬亭乐了:“嘿,我都忘了。不过最后赶得及吧?“

宋澄点点头。“你打算考哪个大学啊?”陈敬亭正要迈向家门口时忽然转过头问了一句,“师范的吗?”

宋澄支吾了一下,道:“大概吧,但我想考H大来着。”

02

去年秋天宋澄即将迈入高二,她的父母突然意识到那所高中实力并不足以令年级第一的宋澄迈入大学的门槛。

那一段时间家中鸡飞狗跳,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宋澄当时无法理解上不了重点大学的遗憾,只为响不停的电话和父母满脸的愁容而烦躁。

而相比在此安居了几代人的陈家,仅仅居住了三年多的宋澄父母又能有多少人脉和金钱呢?宋澄嘎巴嘎巴嚼着八宝糖,一边向陈敬亭抱怨着父母的无用功。

那你要试试来我学校念吗?陈敬亭冷不丁冒出一句。

诶?

陈敬亭所在的高中虽然不是全市顶尖,但每年重点的几率相比其他一般学校来说也是佼佼者了。高中转学比初中转学更困难,但只要学习够好,那也不是没可能的。

而毕竟普高与重高之间的差距万水千山。当宋澄磕磕巴巴地写完一张模拟卷后,校长皱着眉头对同样满脸担忧的宋澄父母说:“要不,就先去慢班吧。”

只要能进来念书就好了。宋澄父母千谢万谢后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女儿。

班主任简单地介绍几句后安排宋澄坐在后面位置。几个好奇的家伙刚抬头就被老师呵斥了下去。

M中转过来的就算是第一名又能好到那里去呢?她听见老师在讲台前冷笑着。

垃圾桶的臭味弥漫在后面一排,宋澄皱着眉头没吭声,转头看见前座的陈敬亭正冲她挤眉弄眼,反手悄悄递过来一颗八宝糖。

“班长,去把课堂测试卷拿过来。”讲台前的班主任喊了一句。

陈敬亭又往后伸伸手,啪嗒啪嗒几颗糖果落桌的声音迅速被他起立的声音盖住了,然后又伸出两个手指往后比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宋澄捂住嘴巴咧嘴笑了。

或许是班主任的态度,也可能是成绩榜上不上不下的名次,久而久之,也很少有人搭理宋澄了,其他班的人问起,大都回答,哦,你说那个转校生啊,也就那样吧。到最后,宋澄也就成了班里一个不存在的存在,她没反抗,一声不吭,一笔笔填满试卷。

只剩陈敬亭偶尔偷偷递她一个八宝糖。

“大家都这样也没办法了,你好好读书不要管其他了。“

宋澄低头捏着八宝糖,想起陈敬亭家地板上那些零零碎碎的花生瓜子壳。

“陈敬亭,这是宋澄,以后就是我们家邻居了!”陈奶奶义正词严地冲她那邋遢的孙子喊道。

“你好哇!我叫陈敬亭,H附中的。”陈敬亭立马整整衣服,笑眯眯地望着她。

03

“快点啦。”陈敬亭靠在墙上转动着手中的钥匙圈。

知道啦,宋澄没好气地应着。把垃圾桶垃圾倒光放好,才哐地一声拉上门。

“今天不是你值日吧。我记得是魏婷来着——你跟她换了吗?”陈敬亭一边锁着门一边奇道。

“没换啊,但她估计有事就忘记倒垃圾桶了,又不能等到明天倒,到时候后面一片怪味。”

陈敬亭眨眨眼睛没说话。

走过一条巷子时陈敬亭说要去买八宝糖吃,宋澄说我就待在这边等你吧。

陈敬亭不予置否,转身闪进了仄窄的巷子。

已经到吃饭时间了,秋意也比以往更浓。宋澄搓搓手一片阴影便笼了过来。她嗅见对方身上油腻的汗渍味,隆隆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是宋澄吧?”

她抬头望见一个陌生的面孔,警觉且茫然地摇摇头,直到对方嘀咕着走远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阵白毛汗。

“你没事吧?”宋澄抬头便看见陈敬亭一脸慌张地跑出来。她摇摇头。

“魏婷家就在里面吧?你去找她了?”

陈敬亭没吭声,死盯着宋澄:“你跟她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宋城耸耸肩。

“就是她拉着班里一群女生孤立你的吧?”陈敬亭逼问道。

“八宝糖买了吗?能给我一颗吗?”宋澄道。

陈敬亭的形象在别人眼里不仅仅是班长,更是一个和班里一群人打成一片的小哥形象。暗恋这种东西在女生堆里早就见怪不怪了,特别是这个班里对陈敬亭都隐隐抱有期待的女生。

宋澄转学来的那一天大家都没把班主任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在放学时魏婷撞上了跟陈敬亭一起回家的宋澄。

嫉妒是多么可怕。

你们两个?魏婷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们?陈敬亭明显没反应过来。宋澄只得补了一句,顺路的。

本来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是捅到班主任那边就不太好了。于是,该请奶奶的请奶奶,该请父母的请父母,折腾了半天才平息下去。

但平息下去又能如何呢?后来每当与陈敬亭相关的事,大家都会一致把目光放到宋澄身上。

我们懂的,都是这么想的。

04

因为出了点小插曲,末班车已经错过了,赶到家都已经大晚上了。

陈敬亭的奶奶已经睡下了,宋澄的父母也不在家,只剩下冰箱上贴着的纸条和电饭煲里的冷饭。

他将热水泡开米饭,坐也不坐,靠在院子栏杆上就着腌菜呼噜呼噜扒完饭,碗筷池里一丢,就跑宋澄跟前去了。

“今天的事就这么翻页吧。当时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会怎么样。”陈敬亭心有余悸。

不会的,你们男生不懂。宋澄咬着筷子尖,冲着作文本发呆。

陈敬亭摇摇晃晃地坐下,压得藤椅嘎吱嘎吱响。”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陈敬亭的影子罩着她,嗅见陈敬亭身上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烟火气,修长的手指和修剪整齐的指甲,迅速地拖过作业本,扫视一遍。

“万年不及格,别看了。”宋澄伸手就要抢,被陈敬亭绝对的手臂长优势战胜了。

“不行哇你。素材怎么能这么乱用。”

“随你便吧。”宋澄翻了个白眼,嚯地起身进屋呯上门。

抿抿嘴巴,百无聊赖地把本子放回原处。

唉。陈敬亭叹了一口气。

宋澄已经习惯了父母的愁容。此刻一家三口齐聚办公室,听着班主任不冷不淡地成绩分析。

“以现在的成绩,勉强能念个省内的师范吧。”

她低着头攥紧衣角,悄悄瞥见父母瞬间放松的神情。那又怎样呢?她轻蔑地想到,本来就是有限的能力和有限的头脑,为什么一定要那么高的要求呢?

仿佛泅泳于深海中的虾米,在黑暗中渐渐习惯了未知生物的呜鸣,我不想恐惧了,只求快点结束吧。她在内心近乎无力地乞求着。

“对了,你也要向陈敬亭学学嘛,”班主任忽然话锋一转,视线从卷子转移至宋澄身上,“毕竟是你哥哥嘛,让他多教教你。”

是了,当年那场混乱,在几位家长一致的“只是远房哥哥”的立场下慢慢平息,但是真的有人对此深信不疑吗?

宋澄没有为此多想。在她看来,陈敬亭便是陈敬亭,宋澄便是宋澄,两者只是在这几年偶尔相遇,最后还是要呈Y型各别天涯。

所谓的哥哥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她回到教室,迎面撞上正要出去的魏婷,对方见到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边走开了。

宋澄一脸懵逼,走进教室才发现很多人都若有若无地看着她。她向陈敬亭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陈敬亭有些慌张,但还是强压下去冲她轻轻道,没事。

宋澄不动声色,她知道一定有事,而且不小。

有些事情的出现总是措手不及,它在你平淡的日子里偷偷埋下一颗炸弹,随着时间流逝,然后在某个节点突然爆发。

常常宋澄就是这样,走出校门,大多数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道路两旁的路灯敬业地发散着昏黄的灯光。天宇还没完全暗下,她冲陈敬亭打球的方向望去,枯嚓枯嚓踩几脚落叶就往家走去了。站在水泥地上,光是发慌,不管有没有卷子或者有十几张卷子要做,就是慌。

她将摇摇晃晃地横过马路,陈敬亭厚重的脚步声就从后面追上来了。为了再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们常常以这种方式结伴走过那条必经的混乱且仄窄的巷子。

“今天到底怎么了?”宋澄无意间提了一句。

“没啥。”

“昨天那个人是魏婷的什么人?”

“没有,宋澄你到底在想什么?”陈敬亭有点慌张。

“你知道的,陈敬亭。”她停下脚步望着他。

陈敬亭没啃声,死盯着她。

“你不要这样,陈敬亭,”宋澄叹了一口气,“我大概知道他们又在说我什么不太好的话,但你对我隐瞒就有用吗?人家就不会再说我了吗?”

“你明明知道的,“她自顾自又说了下去,”是,我很笨,学习能力很差,我也有改,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只能这样了。“

宋澄突然抬头冷冷瞥了陈敬亭一眼。

“我不要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帮助——你这叫帮助吗?陈敬亭,同时顾及你的朋友们跟我,怎么可能呢?”

她突然颤抖着,然后大步向前迈去,只留陈敬亭一个人,笼着昏暗的路灯,不明表情。

05

从那天开始,宋澄便再也没有搭理陈敬亭了,但没有人看得出一样,必经高考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卷子一摞一摞地叠上去,没有人会在意这个班里静悄悄的变化。

宋澄望着作文纸上勉强几个的分数,长舒一口气。这几天她一回家便研究作文,往往看到凌晨,作业都来不及写完。上课也打着哈欠,老师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每节课都有不同的几片学生倒下去,不是我英语课没听,就是他语文课听了一半又睡了过去。

她曾撞见魏婷,对方的眼神却是疑惑的,宋澄已经无心纠结于此了,她常常乘着星月当头赶回家,父母早就睡下了,她便学着陈敬亭的样子将热水泡开冷饭,稀哩呼噜灌下去,抹抹嘴巴,碗筷丢进水池便上楼写作业了。

有几次她能听见陈敬亭在楼下小声呼喊她的声音,便再也不理,索性关了灯,跑到床上打着手电筒写试卷。

一想起陈敬亭,她便心头一股无名火。

这股火大概从她第一见到陈敬亭开始就悄悄点燃了。她看见陈敬亭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躺在沙发上,地板一盘狼藉,再到后来陈敬亭那一副谄媚的表情,在心里,偷偷给陈敬亭打了一个叉。

宋澄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自私冷淡的人,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朋友,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陈敬亭也不过是自相情愿。

你真恶心。她对自己评价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墙上倒计时的数字也越来越小,宋澄还记得自己偷偷拿荧光笔在墙砖上写下“102”的倒计时,到现在早已被模糊,只剩每天早晨老师口中念叨的数字了。

她忽然便什么都不想纠结了,考不好也罢,反正也就这么点成绩了。

高考不再像冲刺那样慢动作回放了,它只是刺啦一声便过去了。走出考场时宋澄甚至有点恍惚。我的一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吧,她想。

可能像很多人一样,混个勉强的大学,毕业出来父母找好关系混个勉强的单位,再被安排相亲,找个顺眼的嫁了,结婚生子,最后老死过去。

她忽然为这种一眼望得见的未来打了个寒颤。

06

宋澄不知道的是,自从那天她与陈敬亭闹完后,陈敬亭便再也没有去打篮球,反倒是老老实实地窝在教室里认真听课写作业了。

规规矩矩的样子,反倒令陈奶奶惊讶不已。

“诶你爸妈要是知道你现在比当年小时候乖多了该多好。”她叹息着,给香炉添上三炷香。

陈敬亭搬着小凳子趴在方凳上吭哧吭哧写着今天的作业,道:“得了吧,我也就那样了。“

“诶,”陈奶奶转过身望向她孙子,“最近怎么不看你跟宋澄一起回家了呀,她一个人回家多危险啊。”

陈敬亭支吾了几句,“她……就是不要我一起。”

“你们闹矛盾了?”陈奶奶眼里冒出八卦的光彩。

“不是,她跟班上同学没处理好关系,我去帮她她也不领情。”陈敬亭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给自己打一个巴掌,随即凉凉的挫败感从四肢百骸流向身体深处。

说到底,我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啊。


成绩放榜那天傍晚,宋澄还躺在床上昏睡,曾经绷紧了的弦突然放松,令她的身体招架不住,一天到晚都是浓浓的睡意。

宋澄妈妈冲进房间摇醒宋澄的时候宋澄还在做梦吃着八宝糖呢。

“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吗?!”宋澄妈妈死盯着她,未等宋澄迷糊着眼睛反应过来就大喊出来,“全校第八!”

宋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呆了一下,道:“哦,那H大有了吧。”然后又躺回床睡过去了。

没人想到宋澄竟然能考这么好,陈敬亭冲上阳台,眯着眼睛压下夕阳的耀眼,他想喊宋澄,可是他不敢,他就那样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半晌,才垂头丧气地回了屋。

他想起那个阳光饱满的午后,庭院里照得一半白一半黑,他被那几个同龄的小孩子哄笑没爹没妈,他不服气,大吼一声,便飞速地逃回了家。

奶奶不在家,也没有人管他,瓜子花生汽水果汁随便喝,隔壁唱片行老板帮他弄的投影仪利落地打开,他像个大字摊在沙发上,望着缝隙光中上下跳动的尘埃,还有墙壁上憧憧的人影。

他仿佛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只剩黑漆漆的老屋陪伴着他,他苦闷,痛苦,慌得身子打颤。

直到她奶奶嚯地打开房门,然后他看见宋澄——那个奶奶旧友的孙女,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一束光照进屋子。

我再也不孤独了呢,他心想。

这是值得保护的人,这是一个令人欣喜的朋友。

他开始把自己珍爱的八宝糖递给宋澄吃,在宋澄向他抱怨时小声建议她去念自己的学校,最后对方进来了,他兴奋。在班级里假装的形象负担终于不再那么累了。每天陪着她走过回家的道路,听着她脚踩落叶的声音和嘴巴咕噜咕噜嚼糖的声音。

可是他却为她做不了什么,哪怕小小的同学间矛盾也处理不好,直到最后对方不再搭理他,心里的失落可想而知。

拜托拜托,让我再试试,他时常这么乞求着。

可是直到宋澄进入H大,而陈敬亭坐上南下的火车,他们也再无交集。

07


秋之后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冷,H大就在本市,趁着周末宋澄回了一趟家拿秋衣。宋澄的妈妈正在打扫卫生,她一边打扫着一边对宋澄说去把你不要的东西都拿出来。宋澄心想,哪些是不要的呢?大概也就是高中剩下来的卷子和课本了。

她整理出一沓沓的试卷,忽然翻到了当年遗留下来的作文本。想起当年为了作文奋不顾身的努力,她笑着翻开了第一页,赫然是那个熟悉的题目。

生活不止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这是一篇不及格作文,记得当年陈敬亭还拿过去看了。

陈敬亭啊……这个消失了一年多的名字忽然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翻过一页,却是陈敬亭那熟悉的字体:

从小,我就不是一个优秀的小孩,我去面试幼儿园,三十五个最后录取了三十四个,我就被刷下来的那一个。后来我的父母去世了,我也要上小学了,但没有人愿意跟我玩。等我上了初中,我去参加合唱团,去参加诗歌朗诵小组,都被拒绝了,我当时觉得,可能我的这一生也就这样碌碌无为过去了吧。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可以去保护你,我试过偷偷给你洗垃圾桶,偷偷等你放学,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也没有那么糟糕吧。可能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是对不起,我能做的也就仅仅是这些了。

那个夕阳如同咸鸭蛋一般黄得泛油的黄昏,宋澄望着突然出现的陈敬亭,其实不知怎的,有一种哭的冲动。

她含着那颗八宝糖,亦如第一次见面时陈敬亭递给她的那颗一模一样的味道。她听着陈敬亭向她炫耀着逃过开学考试的成就,突然觉得眼前那个人,还是有点可靠的。

无时无刻像变魔术一般出现的八宝糖,亦如陈敬亭的突然出现,虽然有时甜腻过了头令她反胃,但还是能够稍稍安心的。

宋澄没说话,轻轻合上了作文博,轻松地对她妈说这些都不用了,扔掉吧。是的,都扔掉吧,所有年少的傲气与不屑,都该被岁月洗净铅华,只留刻痕铭记。




年关,寒冬料峭。

候机室里吵吵嚷嚷的,陈敬亭穿了件连帽外套蜷缩在椅子上。手机里微信群不断显示新的消息,他哆嗦着随手划拉了几下,看见一群人在疯狂地抢红包。

作为一个万年潜水党陈敬亭没吭声,等下一个红发出现时立马眼疾手快地开了。

哟呵。

他望着屏幕上现实的手气王标识沾沾自喜起来。

群里立马有人叫嚷着:“天呐班头出现了!求发红包!“

陈敬亭自动忽视他关切的问候,回道:“天呐这鬼天气我已经被困在这好久了。”

这次群里半天没有反应,陈敬亭啧啧两声,往旁边瞥了一眼——那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拿着手机玩着某著名卡牌游戏,而且已经挂了十多次了。他抬头看我这个怪哥哥一脸鄙夷的样子,呆萌地问他:“叔叔,你会玩吗?”

叔叔……

陈敬亭被这称呼气到不行——哥哥我年方二十三,有那么老吗?

于是陈敬亭冲他哼了一声,又低头刷起了朋友圈。有人回了他:兄弟你在哪个机场?

陈敬亭:XX机场

另一个人:……好巧,宋澄刚跟我说她也在那

陈敬亭盯着对方的回复沉默良久,面无表情地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迅速拉上兜帽,一副你们都看不见我的样子。

旁边的小男孩好奇地凑上来:“叔叔,你在跟人玩捉迷藏吗?”

陈敬亭懒得理他,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提示新消息,划拉开一看,好几条短信。

“我们跟宋澄说了”

“她说看见你了,在猥琐地调戏小正太……”

“她在你斜后方”

陈敬亭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猛地转过头。宋澄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外套坐在那,手里拿着手机,抬头跟他对视后明显愣了两秒,轻松地挥挥手。

她的眼神波澜不惊,然后轻扬嘴角。

陈敬亭忽然想起当年跟宋澄闹翻的那个晚上,他曾在班里劝大家不要那么冷淡地对待宋澄,却遭到魏婷的冷嘲热讽:“哟,这么护着她,你对她有意思啊?“然后全班人哄得一声笑开了。好像当年上学时,大家也是那样,一个小孩大声喊,陈敬亭你没爸爸没妈妈!然后突然间全班哄笑起来,他是什么反应呢?哦,手足无措。

可是那个夜晚,他对上宋澄的眼睛,没有慌张,没有不安,有的只是深深的倔强与不甘。

那一刻陈敬亭忽然觉得,其实自己应该明白过来了,需要保护的不是宋澄,而是自己啊,要保护那个表面上一副没心没肺但实际上特别脆弱的小男孩啊。他想到宋澄那冰冷的眼光,慢慢都是对自己的无奈。

此刻在机场,陈敬亭对上她的眸子,风轻云淡,却按压着汹涌波涛。

给你呀。她说。

下一秒,一颗八宝糖伸到陈敬亭眼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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