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谓是忙里偷忙,这个国庆假期,我又去钓鱼了。
得益于前日的准备,那天一大早,我便星辰出发,开车直奔目的地。顶着拂晓的黑幕,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我到达了事先踩好的地点。带上一应钓具,仍需步行15分钟。可这时已没有了平整的马路,只有残缺断裂的砖道和坑坑洼洼的土路。我穿过了狭长的玉米地田间路,绕过了路边大大小小的坟茔,还蹦起来躲过了一条菜蛇,心里想着,这如果不是真心喜欢,谁能有这般坚持?!路上还不时遇到晨起农作的乡亲,虽为外乡人,我依然热情地打着招呼;也有人投来恨恨的目光,但凡遇到此,我都羞于多言,低下头快步走过。
早上六点四十整,河面上泛着淡淡的薄雾,太阳还藏在茂密的杨树林后,我已支下钓椅,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很惭愧,这“忙碌”一词并不表示收获满满,而是不停地上饵、抛竿、提竿、上饵、抛竿、提竿!在这简单的不断重复的动作中,有时会钓到心心想念的鱼,有时却明知鱼上钩了也钓不到。起初,我还感惋惜,可后来,加上后来的后来,我习惯了,不以为然,或者叫做接收了这个现实。我明白了任何事物都存在自己的规律,以致于强迫自己相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的阿Q逻辑。
钓着钓着,我会发呆;钓着钓着,我又会如梦中惊醒,赶紧提竿收鱼。一天下来,3、4斤小河沟野钓鱼获,不算多,也不算少。傍晚回到家洗净煮好,家人吃得倒也开心。可自己,腰酸背疼,疲惫的很,顿时困意袭来,便早早睡下了……
那年,我4、5岁,在姥姥家度暑。也许是中午西瓜吃的多了些,午睡时尿了床,还是大面积的。舅妈气得佯装要打,姥爷当真了,立即吓止。或许还是在那个夏天,姥爷邻居家栽插了白薯秧,淘气出奇的我在一个炎炎下午,趁着周遭无人,把白薯秧一颗颗的拔了出来,晾在一边。结果很明显,秧苗很快就死了。我光顾着乐在其中,不知主人正好路过,被抓个正着,带我到姥爷家兴师问罪。姥爷没有责备我太多,只是连忙陪着不是。至于后来的“赔偿”事宜,我没了印象。
几年后,我上小学了,可仍然喜欢住在姥爷家里。姥爷喜欢给我焖饼,他老人家的豆芽菜炒粉条味道也非常不错(那是儿时的味道,现在,我也在把这简单却神奇的味道传承给我的孩子)。冬天的早上,天还没亮,吃完姥爷做的热腾腾的汤面,他骑着那辆高高的自行车送我上学。我则只顾着抱着姥爷宽大的后背,生怕颠下来,也是为了取暖。后来,我学会了骑自行车,一次,车胎破了,姥爷一边驮着我一边还要扶稳那辆车一起走。当时觉得姥爷很厉害,现在看来,那依然很厉害,但也很困难、很危险。
姥爷上班的地方离我家很近,他有空的时候就会到家里来做些好吃的,帮着家里干些活。那年姥爷70多岁,还可以帮着妈妈抬水管浇地。那时,我对“70多”还真没有概念,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姥爷是个“老人”!
姥爷有个习惯,每天喝二两白酒,不多不少;每天遛弯五公里,不多不少。这样长期的坚持铸就了他的好体格。不知何故,听人说可能是姥爷常喝的酒里兑了工业原料,姥爷的视力越来越差。一只眼几乎全盲,另一只眼也只能看到人的轮廓。后来每次见到孩子,他也只会摸着孩子的脸,作欣赏状,并欣慰地说:昊昊真俊!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姥爷,确实“老”了。自此,他不再骑他那辆“二八”自行车,遛弯也少了。可酒,还是那个喝法。即便这样,姥爷身子骨依然硬朗,人依然乐观。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回家的次数少了,但每次回家都会买些东西,和姥爷喝上一杯。我喜欢拍照留念,上学时省吃俭用买了部相机,第一次拿回家就给姥爷、姥姥每人照了一张,并洗出7寸彩照。二老很高兴,把照片装进相框,摆在了家中最显眼的位置。或许是因为这是外孙子的一片孝心,也或许是因为对于一生清贫的老两口来说,这确实是个稀罕、值得珍藏的物件儿。只是没想到,这照片,还派上了其它用场。
八年前,我买了房,总想着让姥爷姥姥接过来住段日子,可担心二老的身体状况,就没敢让他们坐这短则4个小时的汽车。
四年前,我买了车,还是想着让姥爷姥姥接过来住段日子,也还是因为那个原因,又没有实现。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莫及。好在买车后我回家的次数多了,一个月最少两次。每次,我都会在村口看到和一众老人聊天的姥爷在太阳下的一个石墩子旁坐着,听到我的喊声,姥爷会马上收起马扎,跟我进屋,说上两句。
两年前,姥爷患了脑血栓,每天只能躺在床上,进食、喝水、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我自己不在姥爷身边照顾,不便评论他的子女。我只能说他有个好孙子,在每天繁重的工作后总会买些姥爷爱吃的,或者为姥爷擦擦洗洗,刮胡子,剪指甲。
三个月前,姥爷身体溃烂严重,时常发烧。此时他已不知疼痛,也顾不上子女们的冷漠和寡待,乐观仍在,但已接受现实。那时,有且仅有他的孙子和我的妈妈仍然不厌其烦地为老人擦身体,换衣服、被褥,以期减少老人的痛苦。
26天前,公元2017丁酉鸡年,农历七月二十六,那个本应宁静的早晨,被一阵略显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妈妈敲门进来,哭着说:姥爷过世了。这个似乎一直在等待的结局,来得很突然,突然到我一下子懵住了。本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可不争气的我竟然在使劲挤了挤眼睛后,仍然没有流泪。我当时就想,自己原来是个不孝的外孙子(只是后来,听好多人说,对于一个磕头都要排在孙女婿后面的外孙子、外孙媳妇来说,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情绪稍缓后,我简单收拾了行装,带上妈妈、妻子和孩子,去送姥爷最后一程。
路上,妈妈和我们说起了早上舅舅打电话的内容,当听到姥爷最后一刻的一声“长呼”时,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漱漱地流了下来。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不是自己不孝,只是自己刚刚才清醒的意识到:这人世间,自己又少了一位至亲的亲人,那位在我生命里出现了33年的姥爷,化作一个符号,永久地离开了!
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模糊了眼睛而影响开车。在到达村口那一刻,我犹如河海决堤,一个急刹车,跑到姥爷身前,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照片,跪地大哭。
之后的事,我都记得。我记得妈妈那撕心裂肺的大哭,也记得有些子女的掩面奸笑;我记得长子长孙的痛哭流涕,也记得有些孙辈的若无其事;我记得姥姥查看姥爷棺椁时的哀伤和落寞,也记得其他老人的惋惜和恐惧;我记得吹鼓队的喧嚣,也记得个个路口那阻止小鬼挡道、顺利西方接引的空灵的鞭炮声,每一声似乎都在炸裂着我的心,让我不断泪流。
最后,在扣完“四勤四懒”八个响头后,我送完了敬爱的姥爷最后一程。当时我就在心中默念:愿他国再无烦心事,再无伤病痛;愿姥爷在异域每天都无忧无虑,每天都能走上五公里,再喝二两。
在那之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蓄起了胡须,整日浑浑噩噩,每天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想干些什么,甚至记忆力都有所下降,极易触景伤情。后来有一天,我去看望心中挂念的姥姥。经过村口时,我还是习惯地向那个石墩子望一眼,感觉姥爷依然会坐在那里;走进屋中,“灵香”之味尚未退尽,可屋内早已物是人非。直到看到姥姥状态不错,我这才有些释然。
犹记得那日办完丧事回到家中,孩子也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大事件”,他感觉到了家中沉寂的气氛,默默地在白板上画了下面这幅画。我和孩子妈妈好奇地听完孩子的解释后,抱紧孩子,双双留下了悲伤、而又幸福的眼泪……
……
一觉醒来,天还没亮,孩子和妈妈也在熟睡,我摸了摸自己还有些酸痛的腰,睡意全无,回忆了一遍或者很多遍上面的事情。
我喜欢钓鱼,以前是因为喜欢品尝收获的喜悦;可这次,是我想寄托一下我那原本无处安放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