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手机的时候看见一句话:“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友人想了一会儿,跟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在他们那个偏远乡村,三省交界的地方,乱,人们心也险恶,在不大的镇子里互相算计着,拼命想在这个群山的怀抱里活得光彩一些,当自己快要变得光彩的时候,又将自己脸上的得意和挂在灶头上那几方腊肉,收了起来,怕人惦记。
可是即使这样,人们还是有一些希望。那些年幼的,尚还在学习的灵魂们,似乎不曾沾染这里的污浊,他们总是大声的朗读着书上的文字,乖巧的坐在座位上,眼睛里闪耀着无比耀眼的光芒,仿佛垂到地狱的那根蛛丝。
这种光芒是藏不住的,再高的山也不行。一些长着翅膀的人们看见了这里的点点星光,就挥动翅膀过来了。
可是不行呀。大山里甚至没有一处地方容她们安安静静洗个澡,窗边那个黑影闪过以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天使踏足。
人们开始慌了,开始咒骂那个黑影,也开始埋怨那些飞走的人。
可是事情还没有解决呀,孩子总得有人教吧?总得有个借口来掩盖自己不想教育孩子吧?总得有个人来对自己的孩子负责而自己才能安心打麻将扯家常吧?
人们就把目光投向了镇里的学校。学校有宿舍,孩子们自己带上能吃一周的米,放到铁饭盒里,抬去锅炉室,就能做出一些砖块形状的饭,再加上自己带的咸菜,就能吃个一周。
大人们省事,孩子们也不想放学后回家割猪草。
于是,每周日,各个村的孩子们背上沉重的米菜和书本去上学的时候,田里劳作的大人们偶尔会抬起头,看着孩子们被背包压驼的背,想着现在辛苦点,老来就享福了。
而镇上的学校,也是那些大老远过来支教的老师们,唯一放心的地方。
可是那些大人们并不清楚,自己的孩子们的真正面貌。
四班的孩子们,是小学升初中的时候,优等生,中等生,差等生里面,最差的那一群,于是学校安排了一位很凶的老师当他们班主任,姓李。
快要放寒假的前几天,李老师请假了,平时安静的晚自习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站在操场都能听到他们发出的,自由的声音。
隔壁班的班主任都听不下去,可能是因为教室的隔音效果不好,吵到了他班上的几个孩子睡觉,这个瘦小的男人扶了扶他的眼镜,手上握着一根竹制的教棍,站在了四班门口,眼睛扫过教室里每一个学生的脸庞。
教室里立马安静了下来。仿佛从来没有吵闹过。
于是他进入教室,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下面有个孩子在摇桌子,在抗议这个男人多管闲事的这种行为。
“不要摇桌子!”
他回过头,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他还是怒视了一眼。又转过头,继续写着没写完的字。
而当他转过头,那桌子的哐叽哐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说,不要摇桌子!”
他转过头,那声音就消失不见,只剩一群学生孩子看着他。
他又继续写,这次回过头,身后响起了一群孩子摇桌子的声音,伴随着孩子们不怀好意的窃笑。
他转身将那根竹制的教鞭狠狠地打在身前的讲桌上面,老旧的讲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震起了一些粉笔灰。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
教室里的孩子们,都低下头,偷偷的咧开了嘴,他们仿佛很享受这场恶作剧。
他的手无力的再拿起一根粉笔,继续写第二个字,转过身的时候,教室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教室里所有孩子,都将桌子前后摇晃着,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夹杂着他们的笑声,伴随着地上飞起的灰尘。
他也不再写字,也不再将教棍打在桌子上,他面对着黑板,手也无力的垂下,粉笔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两截。
他有些茫然,将教棍放在桌上,离开了教室。黑板上摆着一个大字,“安”。可能他想写的是,安静。
学生们像打了胜仗一样,欢呼,嘲笑,讥讽。谈论那个老师的儿子得了什么病,他前妻是如何去世的,他新娶的老婆是怎么虐待他儿子的,他是如何被人骗了好几万的。
那是他们过的最开心的一节晚自习。
直到第二天。
第二天上午的第二节课是历史课,正是那位老师的课,学生们还在回味昨晚上的胜仗,想看看他今天会是什么模样。
第二节课他没来。学校里的几位领导似乎也慌慌张张的,教导主任举着手机在办公室门口走来走去。
孩子们有些害怕,怕那个老师会告诉自己班主任,自己的所作所为。
第三节课的老师也迟到了十多分钟。进教室后他将书放在讲桌上,长舒一口气。
“不是迟到哈,你们历史老师死了。”
死了,上吊。
遗书里说。他虽然生活的一塌糊涂,但是他还是想做好两件事,一是当好一个父亲,二是做好一位老师。他说自己这两件事都没做好。
孩子们还趴在窗口看,脸上还带着好奇。他能看见教导主任冲到那老师的宿舍门口,一脚踢开门,跪在地上大声哭着。
他们离得远,门框也遮住了一部分,他们只能影影约约看见一双脚,垂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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