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活着,不必仅仅是人

把人热成八分熟的天气终于过去了。今年那闷热潮湿的感觉,依然让人透不过气来。听说在广州,那些生活在中国的黑人,都纷纷回到非洲老家去避暑了。

和一个新认识的朋友聊天,他告诉我,他的一个表姐,两口子一个月的收入加起来只有七千,他们一边供着七八岁的儿子上学,以及全家人的花费,一边还要每个月都硬攒出2500元,作为家庭储备。然而表姐一次乘车时,手机被贼偷走了。这对捉襟见肘的表姐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没有损失时还活得战战兢兢呢,那作为已融入日常生活而不可或缺的手机没了,让她几近精神失常。这样说,毫不过分,她为这个失去的手机,整整哭了三个月。

三个月呀,她怎么熬过来的?干嘛那么想不开?这样的日子太过沉重。当你需要为生活所需焦虑过度的时候,活着的味道变了,也许变得索然无味了,也许变得面目全非,也许变得很极端。为了尽量弥补买下一部手机带来的花费,她做了很多计划,比如,三个月不要吃肉,不沾浑腥,上班那七八里路不坐车了,早点起步行,省钱又健身,今年换季,大家都不要添加衣服了……

还有就是炎热的夏季,放弃开空调,改成电风扇,当然不是热得不行,就尽量不要吹……

可是谁都知道,这个夏天热得厉害,丝毫也不顾及我们这些穷人的感受。

以前,也就是很多年前,在我们小的时候,夏天也非常热,但热得十分干爽,白天吹着的热风,到夜晚就会凉下来。哪怕是烈日炎炎的正午,躲在幽深的树荫下,却也是感觉凉快的。

现在则不同了,天气不是干热的,而是湿气过重,雾气昭昭之中,空气混沌污浊得解不开。再也没有那深刻凉爽而界限分明的阴影了。如今,天空的透明度极具降低,很多时候,树荫是看不到的。

气候真的变了,越来越热,而且热得不再像从前那样简单明了和光明磊落了。仿佛这天气获得了某种旨意,奉命在它的炎热里掺杂了让人额外痛苦难熬的成分,做为对人的惩罚。地球是个生命体,它有自己的呼吸、法则、承受力与愤怒。

上一年也很热,但是雨水似乎比今年分配均匀。今年从春天到夏天,雨水很少,干旱持续得太久,连生命力旺盛的银杏树,枝条和叶子都无力地低垂着打蔫了,小叶黄杨更是在太阳的暴晒下,像将被点着了似的,徘徊在被干死的十字路口上。

空气中的热浪源源不断,且不会因为夜晚的到来有所好转。随着夏天的深入,热的感觉在一点点持续着爬上一个又一个新台阶,可是雨却仍然不知何时光顾。

去年怀着喜悦的心情,不停光顾的那个街心公园,今年除了在初春榆叶梅盛放的季节来过一两次,几乎没有去过。因为太干燥,里面热得不舒服,更因为看着那些干渴至极的植物感到难受。所有这些树木、灌木、花草,都成了植物难民,在灼热的阳光下和极度干涩的空气中,承受着痛苦和绝望。

前几天,雨总算来了,下得还很透彻。空气中的燥热与土地上的干旱迅速得以扭转,于是就有了踏进园子去看一看的念头。两天以后,从外面路过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树木与灌木间,及甬路两旁原本裸露的黄土,长出了翠绿的野草,它们迅速地地占领和扩大着地盘,本身也正在变得蓬蓬勃勃,似乎每个小时都在悄悄长高。

不但远远看起来绿草如茵,而且走近了看依然绿意盎然。最棒的是,它们全由各类野菜和杂草组成,并不是单调乏味的樱草那一类的草坪常见草。它们长得密密麻麻,像给暗褐色的土壤上披了一层毛茸茸的绿色地毯。

一直以来就最喜欢野菜野草,认为它们不但生命力旺盛,还远离人工修饰,大自然的趣味十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野草覆盖的地方充满了神秘感。

童年之时,看了无数本聊斋故事的小人书。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连环画非常美好,漫画家们素养高深又无比敬业,对所有的古典题材都进行一番深入的研究,刻画出来的任何细节,都堪称完美。无论是环境,建筑,服饰还是室内摆设,全都一丝不苟地表现出来了,特别契合历史现实。当然,也不仅仅如此,还有那用白描绘出的花草树木,也相当让人着迷。尤其是《聊斋故事》里,总少不了荒凉落败的院子,因长期无人居住,而杂草丛生,成为狐狸精们隐身和出没的乐土。

想像一下杂草丛生的院子有多迷人!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脍炙人口,其中最精彩的段落,就来自于对百草园里各种植物的详细描写。一个被人类规划得中规中矩的园子又有什么意思?我更喜欢充满野性而杂乱无章的风格。各类野草抑制不住地疯狂生长,将地面覆盖得不见踪影,他们参差不齐地抢夺地盘,却又纠缠在一起荣枯与共。

在这个街心园子里,草坪因缺乏养护全都枯死之后,草地就成了野菜和野草的乐园,它们承受天地之恩,却又自强不息,在它们的生存印迹里,干脆没有人类的事。在这里看不到郊外那些常见的品类,诸如葎草、白茅、苍耳、雀舌草、鼠屈菜等,但是有车前草、刺菜、苦苣菜、狗尾巴草、苦菜、小飞蓬、鲤肠草和灰灰菜。

下雨之前,它们不敢冒出来,倾盆大雨过后,几乎一夜之间,褐色的土壤似乎披上了绿毯,而且是翠绿色的,透着鲜嫩的油光。如果你愿意蹲下来,仔细瞧着他们,凝视它们,怀着一颗忘我、也忘掉全世界之心同它们一起斩断杂乱的思维,慢慢地,甚至可以进入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是宁静的,也令人沉醉,仿佛有一股从森林覆盖的大自然深处悠然飘来的祥云或者清新无比的和风,足以医治被纷繁杂乱的事物弄得疲惫不堪又支离破碎的内心。

我在想朋友的表姐,如果有空,如果愿意一个人走进园子或田野之中,腾出一点时间,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也好,离开一下让她苦不堪言的现实,低下头来,学着和小草们对话、交谈,她也许会好受些。她得到的不是解决现实问题的办法,但至少她重新获得了生存的一种勇气。不要太在意就是一种勇气。

也许我们活着,不必仅仅是人,还要看到我们还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如同一只兔子,一棵树,或者一株草那样,具有一种随遇而安的自然属性,在风吹雨打面前,在霜寒雪冻的残酷之中,表现出坚强的不屈和任其肆虐的高贵的沉默。

生活,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许不过如此,也许根本不值得让自己那么紧张,不值得在意得那么不顾一切。淡定者接近胜利。任何人,若一味沉浸在过日子,或者过度地把小日子过好的那种心态,都是低端人群(刚学会这个词)的标志,都等于背上沉重的枷锁,作茧自缚。

还不如干脆自暴自弃,如果你交不起孩子那论小时来计算的辅导费,那就让孩子到大自然的怀抱里去淘气和打滚,也可以在玩累了时,打开带来的滋润心灵的书籍,静静地读一读。既然世界不属于你,你感到无能为力,那就让自己更多地属于自己,用意志力、智慧和辽阔的胸怀来养生。

不用愁苦,赶快庆幸地球给予我们的一年四季吧,它如同生活中你品尝到的苦辣酸甜,各自有各自的意义。每一种风景,每一种感受,每一种味道,都有它独特的价值所在。

我们曾经在汗流浃背的时候诅咒夏天的炎热,但是一旦秋天来临了,当第一道凉风吹过你的肩膀和面颊,你的第一意识却是,夏天这么快就过完了吗?

总是觉得秋天来得太快,人生短促如蜉蝣,真不该用80%的时间来忧愁,那样就亏得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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