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钎还没砸下去,墙体已经开始倾斜,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快跑,回头、转身、迈步都一瞬间完成。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我被推倒在地,火辣的刺痛感不断从下肢涌向大脑。当爸妈和弟弟挪开压在右腿上的砖块时,我早已满身大汗,伴随的还有已经不受我控制的右下肢还有它不断传来的麻木感。
那是11年春节前,家里的房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着火了。缺水的消防车根本压制不住喷薄而起的火焰,当大火被扑灭时,家里所有的东西基本上都已经烧毁了,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损失之大不言而喻。不过现在想来庆幸的是,家人都安然无恙。
房屋烧过的残骸一直摆在眼前,触景生情,总是给人一种压抑而烦躁的感觉。不记得是怎么挨过了那个春节,元宵节刚过,开始张罗着拆房子,想要扫除心头那压抑的感觉。
墙面经过高温的煅烧,又经历了消防水压的冲刷,好多砖块和混凝土都已经酥脆了, 一锤下去,所砸到的地方都碎成了渣,所以拆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为了快速拆倒墙,也为了避免砖块损坏过多,拆墙时通常不会从上到下挨着用大锤砸下每匹砖,而是在墙比较低的位置掏空一半,然后用绳子将墙拉倒。
终于已经是最后一面墙了,可这最后一面墙却有些顽固。已经被掏空了一半,可四个人合力却依旧拉不倒,我想我再去砸几下,说不得就能拉倒了。
这样就在一个傍晚就有了上面的那一幕。昏昏沉沉地被就救护车送进了市医院,被推进各种检查室,各种检查折腾了将近四个小时,终于移动病床将我推进了一个小房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了。
这个几个小时中,感觉风气云涌,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呢?我到底会怎么样呢。经过很多很多的挣扎,终于能够安慰自己说,等着手术住院吧。
“没办法,救不了了,只能截肢”。
我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医生的声音。当时心里瞬间空白,不知道自己的心还在不在这副躯壳中。
“怎么能截肢呢?这么年轻的,才刚上大学啊!”
“现在刚过完年,主治医生都不在,而且这情况特殊,我们没有条件做这样的手术,真的没办法,只能是截肢了。”
“那给安排转院啊,赶快!”
“即使转院,这个手术成功率也不到百分之五十。而且动脉已经有血栓形成,需要即使处理,不然会有危险的。”
“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试试啊,要往哪个往哪里转呢?”
“比较近的就西安了,你们去西京医院吧。”
“那我们就转院,麻烦给安排救护车转往西安吧。”
之后则是救护车跨市出行需要院长批,院长不在,救护车不能出行,说是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心酸我难受,想着自己的一条腿要没了,那难受的感觉真的形容不出来,想哭都哭不出来。后来心中居然想着怎么坐着轮椅上大学、参加工作,时而又想是不是我就上不了学了,甚至会活不下去了。
爸找亲戚朋友联系司机去了,妈进来陪我,都哭红了眼,而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我跟妈“没事,截肢就截肢吧,我能行的。” 妈看着我说“你别管,再怎么也不能让你截肢的,有希望就要试试。”
后来找到一个出租车,飞驰赶到西京医院,已经是凌晨两点的时候了,不在上班时间,只能先急诊,实际就是给你挂个吊瓶,消毒下伤口而已。
一家三口,一夜未眠,终于挨到了天明,盼到了医院的上班时间。原本以为就能入院、手术,或许我的腿还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西京医院的外科,人满为患,病人非常之多。六人间的病房已经加到了十个病床。病房外的过道里也都加满了床位。不仅住院变得不可能,医生告知手术都是有安排的,手术早就安排满了,根本排不进去,只能入院排队等。而且我的情况,手术成功率很低,建议还是回市里医院截肢。
千里迢迢赶来,自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然而医院的情况确实是事实。而且那里的负责人,早已见惯了这种情况,又哪会生出一点同情之心,又或者是即使有同情心,他们也无能为力,若是为你破例,又当如何对待其他患者呢。
那时候的脑袋是完全懵的,没有担忧,没有焦虑,也没有痛苦。
一个经常没有好运气的人,总会有人在关键时候拉他一把。
那天十点多的时候,恰巧一个老教授来视察,在医院过道里到看我父母和医护人员在争执,上来问了情况,简单看了在之前医院的检查报告。直接说:“推进手术室,立即准备手术。”
随后我被推进手术室,大概又过了一两个小时候,终于开始了手术。
一剂针要注入吊瓶中,我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第二天早上,医生告知“手术成功,历时十一个小时,腿可以不用截肢了。但是能恢复什么情况很难保证,因为手术时距事发已将十七八个小时,由于动脉堵塞,下肢完全没有血液供给氧气和营养,简单说就相当于把一块肉割下来放个十七八小时,再安回去一样。能恢复成什么样,看你运气了。”
毕竟手术是成功的,所以当时自动把所有不好的结果都过滤掉了。而且翻看手术记录,才知道这个成功确实有多不容易——十多个小时的手术,血管移植、神经修复、显微缝合等等,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手术都不可能成功。
这一点上还好是被命运眷顾的,也忽略掉了自己突发的意外,觉得自己挺幸运。
心里的这点小幸运,在之后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里被消耗的一干二净。
手术伤口不能缝合,需要让腿上的肉自行生成或者腐烂,然后每天清理掉坏死的肉。所以这个结果就是,我一天到晚都能清楚地闻到我自己腿上的肉腐烂的气味。再配医院外科病房的气氛,缺胳膊少腿的,挖这里肉补在那里的,甚至还有用动物肉,我很快就崩溃了,当时甚至宁愿自己没有来到这里。
半个月,这样的日子终于到头了。该烂的都已经烂完了,要开始缝合了。此时的我下肢依旧没有任何感觉,因此医生也就决定不用打麻醉,直接进行清创缝合。这是一个炼狱般的过程:
我又听到了医生拿着剪刀将我腿上的肉剪下的呲呲声。缝合过程中,虽然表皮没有感觉,但是比较深的地方还是会很疼,我疼的发抖,两个护士按住我,后来换用固定绑带固定,可身体不由自主的抖动,渗出的汗水很快就完全浸湿了绷带,无论是抖动还是汗水都会影响到手术,所以又临时打了麻醉。 原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可是痛苦似乎还觉得没把我折磨够——由于肌肉皮肤有坏死,缝合比预计要慢很多,因此缝合还未结束,麻醉药效已经过去了,不能继续打,只能忍着疼痛就那么让医生继续缝合完毕。
这就结束了,还是没有,右下肢的伤口愈合非常之慢,三个月后才基本结痂好了,有一个地方一直到半年后才完全愈合。
这个过程中,你得要自己每天小心地为伤口消毒。现在这条腿没有感觉,你需要像一条腿是一个棍子那样来适应稳定和平衡,并学着走路。长期卧床导致腿一垂下来就会有非常难受的胀痛感,脚掌着地会有无数的针扎般的刺痛感。
或许这个过程很痛苦,然而后来才发现,更多的痛苦并非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基本康复后,也会走路了,然而由于部分感觉的丧失,再加上脚踝病变导致不能屈伸,走起路来是跛的。无论我注意或是不注意,也无论是在什么场合,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眼光从四面八方刺向我的心灵,让我非常难受。
生活是痛苦的,生活是艰难的,生活也是坎坷的,然而这一切都还是要继续。
不要觉得自己痛苦,也不要觉得自己不幸,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比你痛苦,比你不幸的大有人在。想想这个,就不要觉得自己不幸了,强大起来,生活中的所有困难都是可以战胜的。
你要相信,生活打不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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