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之终于想明白,她最终跟他分道扬镳,左不过是因为她把他看得太深。是她太肤浅了,居然把他当成了四书五经来读,结果把心性读复杂了,反倒成了魔障。
其实感情是不分对错的,有的只是愿打和愿挨。可是乔之始终还是认为,自己是过错方。如果不是她当初一厢情愿,又日积月累地把喜欢变成了习惯,强求着要跟他在一起,也不会事到如今发现彼此根本不合适而先开口说分开。
她知道,自己或许给辛召南带去了无法磨灭的伤害,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觉得这不是个错误的选择。她只是想放彼此一条生路,因为她实在是太……不适合他了。
冬天的海风冰冷刺骨,海浪声像卷了冰块一样凶猛干脆。这样海风吹在脸上有种被刀割的感觉,乔之只好将围巾向上拉到遮住脸颊的位置。
她坐在曾经和辛召南一起嬉闹的沙滩上,听了一下午的涛声。大海是如此的神秘,就算你对自己的心事缄口不言,它也能听见。可是它不会告诉任何人,它只是把那些心事变成一朵朵的浪花拍打上岸,最后化成泡沫渗进沙里。
海风在耳边呼啸,乔之将过往的一切都回忆了一遍。她的奶奶已经去世,却在她心里活成了永恒。而辛召南曾经住在她的心房,如今她却只好收回他的钥匙。她儿时最要好的朋友木有枝,不告而别已经十多年了,乔之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这次回小镇,为的就是告别一切。她再也不想抱着那些回忆止步不前了。
夜幕降临,乔之匆匆忙忙赶回大巴停车场,路过杂货铺的时候,意外地看见旧时的风铃依旧挂在那里,却附上了厚厚的尘。再也没有人愿意用充满渴望的眼神看向它了吧?多可怜啊,乔之动了恻隐之心,想把它买下来,可是时间推着她往前走,她也有心无力。错过这班车,意味着她今晚无处可栖。
两个小时后,她顺利搭着车到了县城。明天,她还要再换一班车到高铁站,才好准时回学校报道。
到了县城,乔之选了一家看起来相对干净整洁的宾馆,登记了入住后,又出了宾馆觅食。她没有来过这个县城,也不知道吃些什么,最后随意找了一家面馆坐下。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在吃饭上冒险的人,拿过餐牌后问了老板娘招牌菜,直接点了那一份。面上来之后,乔之吃了一口,觉得真是意料之内的不太好吃…
店里的老板娘是个爱唠嗑的人,因为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点,店内没什么人,她便直接坐在乔之对面自顾自地说起自己的人生。乔之一边纠结着要不要再吃一口面,一边应和着老板娘的口头自传。
再次回到宾馆的乔之有些疲惫,直接栽倒在床上,出神地看着墙边透着暖黄灯光的百合花状壁灯。
不一会儿,门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把乔之吓了一跳,直接拿起了床边的插电台灯。当声音消失,她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有人从门缝处塞了名片进来。乔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捡起地上几张名片,仔细地瞧了起来。
卡片上的女孩儿都有着美丽的面孔、傲人的身材,乔之猛地记起新闻曾经曝光说,这些图片多半都是网上找的,之前有个男人因为愤怒报了警,才因此上了新闻,被媒体扒料。她还记得那时是跟于怡一起看的新闻,于怡看完还骂了一句“又要吃鱼又要嫌鱼腥”。
乔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意选了一张拨出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听到她的声音以为打错了,乔之撒了个谎,那个男人才答应把小姐给她叫过去。
大概十分钟过后,乔之的房间传来敲门声。她透过猫眼看到一个女性的形态,便放心地开了门,可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脸庞。
那个女人看到乔之,起先并没有反应过来,侧身走进了房间。乔之在门口愣了许久,直到她开口,她才反应过来。
“打算怎么做?”那个女人开口。
乔之关上门,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许久,她才开口:“你不是去了国外吗?”
那个女人听到乔之的话,先是震惊,但很快她就认出了乔之。她应该是吓得不轻,以至于乔之能够明显地看到她抖动的双手。空气像凝结了一样静谧,复又慢慢沉淀下来,让人渐渐窒息。乔之看她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拿起扔在桌上的包,踉跄着往门口跑去。
幸好地上铺的是地毯,不然她的高跟鞋声音肯定很刺耳。乔之很快反应过来,乘她跑出门前将她拉回了房间。
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五分钟后乔之做了决定。“木有枝,跟我走。我能重新给你找份工作。”乔之很坚定地开口。
木有枝笑得很开,可是眼中却蒙上了一层寒冰,她带着嘲笑的语气说:“你是,看不起我这一行吗?”
乔之被问得哑口无言。可是仔细一想,她又心惊胆战起来。原来,她一直觉得自己能够怀着尊重宽容的心对待所有人,可是其实没有。她确实不太看得起那一行。
“你有什么资格?我受苦的时候早就过去了。”木有枝看乔之一副后知后觉的表情,火红的嘴唇笑得更是无法合上。
“睡觉吧,明天跟我回家。”乔之又回到之前坚定的语气。她想救她?拜托,她又不是上帝,可是她确实希望她能真正实现自己的价值。做这样的工作,就算再嘴硬也好,独自守着黑夜的时候,还是会怀疑人生吧?
第二天醒来,乔之以为她会走,可是她没有,木有枝靠在床边等着她醒来。
两人一起吃过早餐后,她对乔之说:“我跟你走。”眼神跟她昨晚的坚定如出一辙。
乔之改了行程,这趟估计没办法准时回校报道了。她拜托白妮帮忙唬一唬辅导员,自己一定会赶在正式上课前回校的。她可不敢再请假了,如果想在J大顺利毕业的话……
在回家的车上,乔之很想问木有枝,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气氛很尴尬,她们也很久没见了,小时候的情谊到底也被时光消磨殆尽。
是木有枝先开的口,她说:“给我点时间,以后我会跟你解释清楚。”乔之点头,有这句话就够了。
回到家,乔之跟乔爸乔妈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木有枝暂时先在健身房帮忙。帮木有枝安顿好之后,乔之便匆忙赶回了学校。
知道乔之和辛召南分手的消息,506寝的人都尽量小心翼翼。她们见过乔之费尽心思的打扮和坐立难安的情态,此时此刻多少有点唏嘘。大家都很识相地保持着沉默,不去碰那根似乎还没有放下的,依旧有些紧绷的弦。
乔之这个学期很忙,因为去年的表演,她落下太多证没考,成绩也不太理想。这个学期她卯足劲儿,想把能考的证都给考了。
中国人素来讲安稳,越来越多的人想一头扎进体制内。她虽然不想走这个路线,可总不能放着看不到路的未来还一头猛撞过去,万一前面是一堵墙呢?所幸,她还有点小聪明,没有花很大的力气就顺利过了这些关。
不知是谁刻意了,还是真的没缘分,直到快期末的时候,乔之都没有见到过辛召南。
酷暑难耐,乔之刚游完泳,实在渴得厉害,站在校园小卖部门口一边喝着冰可乐,一边看着头顶蓝得没心没肺的天空。大概,乔之想,如果没有点什么牵连,辛召南从今往后都能顺利地与她毫无瓜葛。
期末统一考试前一周,是学校的复习周,学生不用上课,自行去图书馆或教室复习。乔之想这个学期终于好好上了课,怎么也得考得像样点。虽然大学的成绩不仅不代表什么,更看不出能力,俗称贝多芬——背多分。
考前的天气热得厉害,蝉声聒噪,乔之一大早就去图书馆霸位。馆里空调开得很足,乔之一会儿啃书,一会儿看云,傍晚眨眼就来了。此时图书馆已经座无虚席,乔之觉得自己反正也没心思学习,不如出门走走,顺便好心地给等了一天的同学腾个位置,便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
一出门她就后悔了。以为漫天红霞在述说夜幕将要降临,现实是地面仍然冒着大股大股的热气。她望着长虹,思绪又飘了起来。
昨天她接到Richard的电话,他说他现在回德国了,除了交响乐团的工作,他还担任了P艺术大学的教授,问她愿不愿意去德国深造。乔之平时跟Richard插科打诨惯了,不知他原来这么有能耐,才三十岁出头就受邀当了知名音乐学院的教授。
可是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虽然家里尊重她的任何选择,但她没有信心自己真的可以做得很好。即使Richard和乐团里的人一直夸她是个天才……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年纪轻轻居然能得到这么多认同,她从来不敢拿自己跟那些知名音乐家比较,相形见绌的结果就是自取其辱。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了自己的演奏风格,而不是一味地模仿。Richard大概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想着想着,乔之突然被饥饿唤回思绪,她大概有三四天没好好吃饭了。于是,她走下图书馆的斜坡,准备到校门口找间不错的餐馆犒劳一下自己。
学校的露天大操场建在坡下,乔之站在图书馆下来的斜坡,刚好能看到大操场上撑起的一顶顶帐篷伞。大概又有什么活动了,乔之想。她站在斜坡上看着下面人头攒动,觉得更热了,于是加紧脚步往校门口走去。
当然,事实是她楞在了原地,因为她看到了辛召南的身影。
他在人群中来回走动着,手上拿着许多文件夹,有些匆忙地发放到各顶帐篷伞下面,又跟伞下的工作人员交代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乔之看着他的身影,发现他似乎黑了许多,也比他们刚在一起时更瘦削了,有点像……以前他在海边的日子。可是他毕竟长大了,也变了许多。那些少年的戾气,如今已经变成了好脾气。
她想,其实她才是戾气最重的那一个吧?分手那天他说愿意为她改变的时候,她差点就要反驳:“拜托,我也知道你没有多放在心上。”那时候是有些刻薄了,乔之想着想着就无奈地笑了出来。
分手的时候她本来还想说,希望他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可是针锋相对的片段过去,她反倒想清楚了,但凡改变都含有选择的成分,她凭什么因着自己的想法而要求他改变人生的轨迹?或许他就是不想要那份少年气了。
圆圆的,真的很像蛋黄的落日终于要沉入地平线,乔之收回目光,径直朝校门口走去。这是她唯一一次没有回头看他。
这天气是热了点,她喜欢他,应该也少了点。
那天晚上她给爸妈打了电话,她说完成这边的学业后,她想去德国深造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