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杨文受赏
1249年,冬日重庆街头的早上,被雾气笼罩,能见度五米,即便熟悉的街道,都隐没在朦胧中。直到中午,阳光才穿透雾气,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的重庆城清晰地呈现出来。
忙碌街头热闹起来,堆满了大宋各地运来商贸的货物,人们也是各地口音、水乳交融、和谐相处,形成了大宋一朝开放、包容的底色。所有人都愿意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虽然宋朝廷多次败给了蒙古骑兵,且大宋朝的文人们并不都是雅士,很多已经成为了腐士,但大家都喜欢这片土地。大宋朝廷对腐士们还特别宽容,近三百年,五个甲子的岁月中,没有杀过文人腐士,这也许是每一个大宋人,都热爱大宋的原因,也是他们鄙夷蒙古军的原因。
随着一阵锣声,一百余名军士手里拿着长枪——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快速分开人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街道中间的空地腾了出来。不一会,十多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春风得意地走了过来,朝着四川制置使司而去。
为首的人骑着白色大马,马头上扎着大红花,他身穿将军服,腰佩长剑,裂开的嘴笑得合不拢。此人正是西征得胜而归的主帅俞兴,两侧各是他的两位副将王兆荣和章佰盈,随后的则是杨文和赵寅一干人。
边上的群众高呼着,“俞大将军,天降神兵”,地方乡绅也敲锣打鼓,整条街道好不热闹。
冉从周心里泛酸,赵寅则很气愤,杨大声甚至就要大闹起来,却被杨文制止。杨文虽然也不舒服,但他在努力克制,不让自己表现出来。他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可以发火的呢?俞兴是西征的主帅,按道理,西征军的所有成绩,自然都是他的,是他指挥有方,是他能征善战。播州雄威军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俞兴却得了他不应该得的。
今天的表现只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缩影。播州军在马鞍山捉住了蒙古军千户后,俞兴才带着两千人马姗姗来迟,当他知道杨文的战绩,便以提审蒙古千户为名,把所有的俘虏都提到他军中,并飞快向余玠报捷。
从蒙古千户被押走的那一刻,播州军众将领就异常不服气。
杨大声最沉不住气:“他奶奶个熊,我们死了上千人,为俞兴那老贼作嫁衣了!”
“就是,凭什么他就把人提走,好像是他抓住的一样!”赵定应说。
“据我所知,这俞兴就是没安好心,他是老惯犯了,以前在嘉定也干了不少坏事,但把责任都推给王夔了,好像他是大好人一样。”冉从周有情报网络,自然了解过。
连一向沉稳的赵寅都忍不住说:“这样的将军,怎么能服众呢?真为四川的将来担忧啊!”
杨文知道,现在大家都在为播州军打抱不平,这时候,任何抱怨的话都可能煽风点火,到时候引起播州雄威军哗变,或者与其他大宋军起矛盾就不好了。他正色道:“你们所听到的都是一面之词,以俞兴大人的地位,自然不会邀功请赏,以余玠大人的英明神武,他自然也能明察秋毫,谁要因此乱了军心,我拿他试问!”大家的怒气一时都浇灭了。
马蹄声让杨文回到现实,他知道,如果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不止,那不过是在四川的官场上徒增笑柄罢了。杨文算是看明白俞兴了,有能力,但心胸狭隘、赏罚不明,还常常贪功。
制置使司门口,余玠放下姿态,亲自出门迎接。所有人看到制置使来迎接,都有些受宠若惊。
余玠只是礼节性地与俞兴寒暄两句,但到杨文时,却是紧紧地握着手,十分激动。余玠当着众人动情地说:“安抚使,你们播州雄威军打得好!打出了我四川军民的威风!恭喜你们,贺喜你们!”
“大帅!”杨文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了。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有大帅的勉励,我播州军定当再接再厉,勇往直前!”
“进衙门说。”
衙门里,余玠对马鞍山战斗的胜利进行了隆重的表彰,他说已向朝廷推荐升杨文为左卫大将军。直到这时,播州军的脸上才洋溢开喜悦。
回到播州客栈,杨文为播州军的高层将领们设下晚宴,同时也给播州军士们分发奖赏。
杨文举起酒杯对众人说道:“我就告诉过你们,余玠大人会赏罚分明的,为我们播州雄威军的胜利,干杯!”
“干杯!”
“干杯!”
就在大家喝得晕晕乎乎的时候,余玠派人传令,要杨文去制置使司一趟。这让在座的人酒突然醒了一半。
“大人,为什么突然让你去制置使司?”冉从周首先发问。
“我也正在琢磨这事。”杨文说。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坏事好不了,好事坏不了。去看看再说。”
杨文只带了冉从周等几个侍卫,迅速骑马进了制置使司。
余玠出门相迎:“这么晚还请安抚使过来,只因为蒙古军千户要想见你。”
杨文一愣,他还以为有紧急军情,现在看来,一个将被处死的千户要见自己,这是何意?杨文寻思着对余玠说道:“大人,下官不明白,他要见我何事?”
“他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身体十分虚弱,说见到你才肯吃东西。”
“下官不明白,既然他早晚要被处斩,吃不吃东西很重要吗?”
“很重要,陛下要求把他押到临安去,所以,他必须活着到达临安。”余玠不容置疑地说道。
“他见了我,他就会吃东西了吗?”杨文还是有些疑惑。
“他说的要见你,至少说明他有话对你说,我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大人,陛下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蒙古军千户?”
“一来是为了彰显功绩,鼓舞士气,二来,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千户,他所统领的兵力,不亚于万户了!”
杨文想过,跟他对战的蒙古军将领有三千兵马,远远超过一个千户的实力,现在余玠一说,他才知道其中的奥妙,这人有着控制万户的实力,他之所以被擒,就是因为轻敌。
随着死囚牢吱嘎一声打开,两名佩刀的卫兵打着火把进入地牢,留下两名卫兵在周围警戒,接下来,一名衣着端庄的中年人和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也走进来,正是杨文和他的幕参冉从周。
侍卫们检查了监牢的门,确保囚犯没有逃跑的机会,才让杨文靠近。整座牢墙是由巨大的条石垒成,只有一扇仅能容两人并排通过的门洞进出,门是用碗口粗细的柏木做成,光滑而结实。监牢里,一名戴上脚镣手铐的蒙古大汉正躺在干草堆上,他只是睁眼看了看,又闭上眼睛。
“秃噜,杨文大人来了!”其中一位侍卫说道。
那人听到这话,全身一震,良久,才吃力地坐起来,气喘吁吁地拖动沉重的脚镣来到门边,“我不叫秃噜,我叫秃懑。”
“那天我问你,你为什么说叫秃噜?”
“我那天说话了吗?”
侍卫记得了那天审讯的情况,侍卫问他叫什么,他嘟噜了一下嘴,像是在打喷嚏,侍卫听到嘟噜的声音,就记下了他叫秃噜。
“好吧,你今天跟安抚使大人说。”
“你就是打败我的播州雄威军都统制杨文?”
“正是在下。”
“我看你身材矮小,眼睛也小,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怎么会是你?”秃懑想不通为什么打败他的是这样弱不禁风的杨文,而不是高大威猛的杨文。
“英雄不问出处,人不可貌相,就像你,虽然高大威武,武艺高强,但你也终归沦为了阶下囚。”杨文显然有些得意,任何一个尝到过生活艰辛的艺术家,都会异常珍惜自己的作品,任何历尽艰辛的猎人也会格外珍惜猎物,杨文当然会像欣赏作品那样欣赏自己的猎物。
“你不过是用了奸计,如果再有机会摆开架势,我一定能打败你。”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如果你配合,也许能给你一个痛快。”
秃懑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条命,在二十多年前就是捡回来的,能活到现在,值了!”说完,他陷入了沉思。
二 十户长
辽阔的草原上,夜晚的天空压得低低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断揉着已经疲惫不堪、随时都会闭上的眼睛,呵欠连连,现在只要有人说一声可以睡觉,他完全可以不顾及地面的冰冷,倒下去就呼呼大睡。
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睡觉的命令,而是啪啪的皮鞭,随着皮鞭声响起,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尖吼道:“秃懑,你个小兔崽子,你会害死所有人的!”说话的人是十户长呼和巴。秃懑吃痛了,顿时憋屈地清醒了。
“十户长,我……我……”
“你什么你,不看好你这个位置,要是跑掉一只猎物,鹿也好,兔子也好,不管什么猎物,我们十个人都得死,明白吗?”
“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难道不如一只鹿吗?”
“嘘,秃懑,别问,千万别问这样傻的问题,你是我好兄弟的孙子,所以我原谅你的无知,我宽容你的错误,如果是其他的十户长,马上就可以杀了你,知道吗?你问的问题,都是成吉思汗的大札撒里规定了的,那都是长生天的旨意,大汗执行的都是长生天的旨意,你知道了吗?你要多问,就你多问这一句,都可以杀了你!”
“就算是杀了我,也总得有个理由啊。”
“大札撒就是真理,你再说我给你两个耳刮子!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要敬畏长生天,要敬畏长生天的圣子成吉思汗,要敬畏像海洋一样深邃的成吉思汗!我见到过很多不信的人,他们要么已经身首异处,坟头草都老高了,要么成为了我们蒙古人的奴隶,成吉思汗万寿无疆!”
小小年纪的秃懑看到十户长呼和巴虔诚的脸色,知道他是在真诚为成吉思汗祝福。就在呼和巴还在教训秃懑的时候,一个数十米外火堆旁全身油腻腻的中年人,起身朝这走来。
“我亲爱的十户长呼和巴,我那边一切都好,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从我守护的地界上飞过去。”
说话的人是库列,三十多岁,手里提着酒囊,边说话边喝着劣质马奶酒。这酒浑浊而带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在他那里却成为了命根子,每当寒冷的夜晚来临,几杯马奶酒就能让他浑身充满元气。
“你就是一头没有被骟过的公马,是不是又想到哪个姑娘了?告诉你,你是刀没架在脖子上,就不知道疼,好好守好自己的位置,别说让一只苍蝇飞过去,连一只蚂蚁爬过去都不行,知道吗?”
“呼和巴,说起这事,我还真想家里的娘们了!”
“就你那又老又丑的老婆,有什么可想的。”
“不是那老娘们,她是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太无趣了,我说的是扎西娃,上次从花剌子模带回来的那个,她可真是人间尤物啊!你是没见识过,见识了你就知道有多幸福,生活有多美。哎,要是现在在家里,在被窝里,我一定会很开心!”
“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吧,我可是已经说好了哟,要是我们这出了问题,所有人都得死,在我死之前,我会灭了他全家!库列,你要是放跑了猎物,我把你那扎什么娃一起弄死,不信你可以试试。”
十户长呼说完,继续往边上走看看其他人值岗的情况。
这一片地域由十户长呼和巴负责,围猎线有三公里长,呼和巴将从手下十户里征召来的十个人,两人一个组,分成五个组,每六百米设一个组,相互照应。
蒙古人虽然天生能吃苦,但人不是泥巴捏的,总要吃喝拉撒,总要睡觉休息,所以两人一个组,一个休息的时候,另一个可以值哨。今晚呼和巴来巡察的时候,就看到了值哨的秃懑在打瞌睡。
秃懑有他的委屈,搭配的酒鬼库列,库列家与秃懑家是邻居,事实上,整个十人队的人都是邻居,他们在十户长的率领下,一起放牧,也一起应征入伍。每一次,大汗要打仗,就把任务分配下来,从万户开始,千户,百户,直到十户,按对应的户口出相应的人数,很快就可以组建一支军队。
库列家本来很穷,他父亲是酒鬼,为了喝酒,把家败光了,牲畜很少,父亲在一次酒后突然就死去了,留下了二十岁的抢来的小妾和十五岁的库列。按照蒙古风俗,库列当仁不让地娶了父亲的小妾。
五年前,库列应征攻打花剌子模的战争,一路经历沙漠的酷热,在成吉思汗如天神一般的指挥下仍勇猛作战,库列所在的千人队率先攻占了撒麻耳干城。作为对他英勇作战的奖赏,大汗准许了他们在城内行劫七日。他们看到如此富丽堂皇的城市,就像狼入了羊群,疯狂抢劫。他们杀死所有强壮的男性和老人,留下年轻女人和小孩子。库列运气很好,抢劫了一个富户人家,将财富全部装在牛车上,把他年轻的女儿扎西娃掳为己有,其他的人统统杀死了。
秃懑知道库列的发家史,他很清楚,如果父亲还在世,会让自己好好过日子,但他死了,爷爷也早就战死了,就剩他奶奶,奶奶还希望着他像库列那样,通过战争,能去抢点钱或者抢一个老婆回来,从此过上好日子。秃懑的爷爷多次和十户长呼和巴出征,呼和巴战场上差点死去了,还是秃懑的爷爷救下了他。所以,呼和巴对秃懑一家还算感恩,给予了诸多照顾,否则,就刚才秃懑打瞌睡的事,十户长真可以杀了他。
待十户长呼和巴离开去其他小组那里巡察后,库列脸色异常严酷地说道:“兔崽子秃懑,你小子是从屁眼里出生的,当年你妈像拉屎一样把你拉下来,你这脖子上糊满了屎的兔崽子听着,大爷的活就是你的活,以后都是大爷休息,你去管界线,要是有什么闪失,老子宰了你!”
库列恶狠狠地说完话,淬了口唾沫,丢下愤怒和不满的秃懑,靠到火堆边上,喝酒睡觉去了。
秃懑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待库列走远后,他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拳头,发泄心中的愤恨。这次大狩猎里,一个多月来他们搬迁十多次驻地了,每一次都是秃懑在承担最苦最累的活,几乎就没得到休息过,白天要照顾库列的马匹,要搬东西,晚上就来巡逻,他太困了,走路都在睡觉。库列呢,整天就是喝酒、享乐,享受着秃懑的劳动成果。
秃懑曾经对库列提出过抗议:“库列,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推给我,我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事,现在都力不从心了,这样很容易出事的。”
“兔崽子,你不知道在军队里都是这样的吗?我是老兵了,我就是大爷,就有权役使你这样的新兵蛋子,你要是再敢心怀不满,大爷我可是鞭子伺候了。”
“库列,谁不知道你那鸟德行,你要是再充大爷,我就告到十户长那里去,他老人家一定会秉持公道的。”
“你告,你现在就去告!”
秃懑真就到十户长呼和巴那里,呼和巴也算是热情地接待了,但他的一席话,却让秃懑如坠冰窟:“好小子秃懑,我知道你说的事,你是还没当兵打过仗的新毛榉子,在部队里,老兵欺负新兵,那不是很正常的吗?不要跟库列计较,他在打仗的时候可是把好手,在花剌子模,他一个人就射杀了五个人呢!你要多向勇敢的人学习,多处好关系,否则,在战场上有得你的苦头吃,到时候他们更会支使你做更危险的事,如果结仇结怨了还可能会在你的背后放冷箭,知道没有?现在成吉思汗大狩猎期间,这点苦不算啥苦!去吧,孩子,你一定是一等一的蒙古勇士,但你还是刚抽条的柳枝,还没有经受过寒霜,好好承受生活给你的磨难!”
应该多做事,做最危险的事,成了生活的磨难?十六岁的秃懑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知道,十户长都这样对他说的话,那一定是真理。在秃懑的心里,他是敬畏十户长的,他是一个对长生天有着坚定信仰的人,一个对蒙古人的事业十分忠诚的人,一个对成吉思汗十分崇拜的人,他没有世间狡诈的心思,所以五十多岁了眼神依然那样清澈,充满睿智。
从此,秃懑都慢慢接受了库列的盘剥,但内心里还是很警惕,会不会上战场时库列会把最危险的活给自己?
整个下半夜,月光洒落在凄凄的草地上,秃懑裹了裹羊皮制成的大衣,瞭望星空,他在思索更高深的事情。他想起了十户长呼和巴曾说过的话,我们蒙古人生活在这苦寒之地,都是靠天赏饭吃,一直以来都受到其他人的欺负,以前是契丹人,后来是女真人,我们的生存总是那么低人一等。直到天降成吉思汗,我们才统一起来,开始征服他们,每个蒙古人心中都留着热血,其他的人都是我们的臣民,接受我们的统治和奴役。唯有征服才能让我们强大起来。我还年轻,我必须要适应战争,迎接战争,并爱上战争,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生为蒙古人,就必须要成为勇士,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三 恐慌的鹿
秃懑突然意识到,除了战争,真没有更好的出路,既然战争需要吃苦,那从现在就学习吃苦也挺好的。秃懑认为虽然辛苦,但并不是不能承受,只要再机警一些,把时间再利用好一些,白天的时候争分夺秒去休息,一定能够承担下来。思想的开关打通了,秃懑像有了重大发现,他整个下半夜不但睡意全无,还神采奕奕。
逐渐的观察中秃懑发现,库列虽然大大咧咧,但在白天的时候,他还是能尽职尽责,他有自己的节奏。如果秃懑不是想到全部都去做,而是作为库列的补充,在库列能做的范围之外再补位,工作量就会少了许多,那些时间秃懑就正好可以休息。
这一天在秃懑还在休息,十户长呼和巴召集了所有的人集中到一起,秃懑知道,该往下一个地点了。
呼和巴对已经集中起来的人说道:“根据我们尊敬的百户哈马尔罕大人的指示,我们需要往前推移十公里,去呼日艾高勒山口守卫,防止猎物逃跑。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过了那个山口,我们就应该能够收网了!”呼和巴像一个即将收获的老农,满脸洋溢着喜悦。
“十户长,意思是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库列兴奋地吼叫道。
“要想回家就好好干,不然打断你的狗腿子!”呼和巴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是说得很开心,他知道即将守卫的呼日艾高勒山是一个狭小的谷口,一支十人队足可守卫,况且,围猎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说不定很快百户长就会把百人队聚集起来,那样的话,声势就壮大了。
来到呼日艾高勒谷口时,秃懑观察了一下,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峰,只有一个十多米的深谷可以通行,两旁的山峰,长满了参天大树,看样子就算是夏天,这里也难以得到太阳的照射。
到了呼日艾高勒山谷,十户长呼和巴为每人安排了相应的位置,然后对秃懑说:“秃懑,你年轻一点,腿脚灵便,你到前面去看看有没有水源,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得倒回去到五里远的地方取水了。”
“好。”秃懑边回答,边取出水囊,出了谷口往前方走去,他边走边打量这个峡谷。在蒙古高原大量的山区地带,夹杂着肥沃的草原,哺育了蒙古族人民。秃懑走过山谷,看到的竟然是一片十分开阔的草原,组成峡谷的两座山向前延伸出去,是两道狭长而陡峭的山脊。左边的山脊多断崖,无路可通行,但右手边的山脊坡度较缓,有条若隐若现的小路,似乎常有野兽涉足。
秃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水源,他只得驱马往回赶。他说道:“十户长大人,我向前勘察了十里路,都没找到水源,看来为了简便,我们只能回走五里取水了。”
“好吧,现在正准备煮点肉吃,你去打水。”呼和巴随口就命令。
“好的,十户长大人,我们马上就去,不过有一事我还得跟您说一说,我在前面探查水源的时候,看到右手边的山脊上似乎有一条小路,您看为了保险起见,最好派人去把守,或者我们把守卫线前移一些,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兔崽子,你有没有野外扎营的经验?你往前扎营,那里正是风口,冷死你!我们在这里刚好有岩石可以遮挡,风吹不过来,这才是扎营的黄金地点。”库列训斥着秃懑,他这话当然是说给十户长听的。
“秃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总得把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到。”呼和巴说道。
“老不死的呼和巴大人,你该不会认为,这样天寒地冻的,那些猎物放着谷口不走,去走断崖上,然后从山崖上自杀式地跳下来吧?”库列十分不屑地说道。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蒙古十户长,呼和巴只需要略微想一想,就知道该相信库列的话,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顺着秃懑所指的道路,上前查勘了一番,当他看到那条所谓的小路坡度并不低,而且长满了荆棘,他很快就判断,就算是一头再蠢再笨的鹿,也不会放着宽敞的峡谷不走,而去走那本没有路的路。
再说,这里并不是大量野兽出没的地方,秃懑因为年轻,阅历还不够,太过于小心谨慎了。呼和巴赶回了营地,放心地安排着对呼日艾高勒山谷的守护。
接下来的几天,十一人守卫着十多米宽的峡谷,日子好不惬意,秃懑也不用每天都那么操劳了,他有更多的时间休息。可他仍不太放心山脊上的那条小路,尽管每个人都嘲笑他杞人忧天,但他认为,如果意识到有漏洞而不去堵住,那将是最大的失误。他会趁着休息的时候时不时上去看看,思索着该怎样堵住,他甚至想过搬很多石头去把路堵上,然而,以他个人的力量,进展极为缓慢,看起来成效并不大。
纷纷扬扬的雪下了起来,山谷里积满了雪,这是一个洁白的世界。然而,正在秃懑还在梦乡里的时候,听到了轰轰隆隆的声音,把树上的积雪都震得扑簌扑簌掉落地上。
“起来,快起来,有野兽过来了!”十户长呼和巴警觉地喊叫起来,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严峻,以他的生活经验,他能想象这一定是很大的兽群。
“怎么办?”库列有些惊慌起来,他很清楚,如果是大量的野兽过来,特别是猛兽,那眼前的几个人就算被撕得粉身碎骨,也不可能挡得住。
“细细观察一下再说!”呼和巴把十个人分成了两组,一组五个人在前面,另外一组在后面,为了壮大声势,他们把随行的二十多匹马都牵过来,堵在路口,而且生起了很大一堆火,差不多堵住了谷口。多数动物都怕火,因为在它们短暂而可悲的一生中,很难看到火种,他们对这样发光发热的现象感到惧怕。
库列带上弓箭,他甚至挽起了弓箭,如果真有猛兽要越过防线的话,他会毫不犹豫一箭射死它们。
“放下,你个死库巴,你这一箭出去,我们全部人都得给你陪葬!”呼和巴吼叫道。
所有的人包括秃懑,都很清楚大札撒的规定,狩猎期间,不能伤害任何一只猎物,不能放跑任何一只猎物,不能惊吓任何一只猎物,违者全队处斩!
大札撒是成吉思汗代表长生天拟定的,那是绝对真理!
“如果是猛兽,大家都等着死吧!”库列不服气地说道。
“被野兽咬死也比被处斩好!”呼和巴怒斥道,库列不服气地放下了弓箭。
随着咚咚声越来越近,每个人都禁不住捏了一把汗。
就在大家都平声静气,等待着命运判决的时候,那群野兽的身影已经在视线内若隐若现。凭着猎人的灵敏嗅觉,呼和巴大大松了口气,他对众人说道:“长生天保佑着我们,来的不是什么猛兽,而是一群鹿。”
其他的人跟着松了口气,鹿是最机警的,它们吃草,又没有可以自卫的角或者蹄子,所以它们只能快速逃跑,正因为他们胆小,在眼前这些人搞的阵仗之下,鹿一定不会越雷池半步。
果然,那些鹿群惊慌地走进峡谷时,看到明晃晃的火堆,以及十多人和二十多匹马拦住了去路,还听到了呼和巴他们敲打锣鼓的刺耳声音,冲在前面的鹿群停下了脚步,尽管受到了后面鹿的推挤,但他们仍然止住了脚步,后面的鹿群也都机警地停下了脚步。
呼和巴有经验地安排几个人,拿着铜锣向前驱赶鹿群,剩余的人则在后面防备,本来已经受到了惊吓的鹿群在呼和巴他们的驱赶下,慢慢朝着谷口退去。
呼和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过了谷口,就不再是他们管辖的地域,就与呼和巴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了。
正在他们即将把鹿群赶到谷口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呜呜的啸声,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狼群!”库列说道。
“真倒霉,居然遇到狼群了!”嘎力巴跟着说道,这是个沉默的蒙古汉子。
“这些鹿群是被狼群驱赶过来的,把鹿群赶出谷口,我们只需要退守山谷,用火就能驱赶走狼群!”睿智而经验丰富的呼和巴喊叫道,显然,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他的话是对的,这是对付狼群最好的办法。狼虽然有智慧,但面对火把,还是颇为忌惮的。
所有的人都加快速度,大部分的鹿都被赶出了峡谷,只要把剩下的十几只赶出去,就可以松一口气了。但在这时却出现了意外。
狼群已经逼近得太近,以至于被赶出谷口的鹿受到了惊吓,在一只鹿的带领下,十多只鹿朝着右手边山脊的小路上挤了过去。尽管秃懑以一人之力已经垒了半人高的石墙挡住去了,但恐慌的鹿群中,有三只鹿的弹跳力很强,居然借着冲力腾跃而起,越过了石墙,朝着山脊奔跑去。
秃懑和库列顾不得狼群逼上来的危险,奋力冲过去,把剩余的翻不过石墙的鹿赶回了原野,他们两人翻过围墙,朝着那三只鹿跟去。他们不敢再去追,而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在琢磨,是不是有机会把几只鹿赶回来。要知道,如果百户,甚至千户知道了有这样几只鹿离开了猎场,他们一定会当场斩杀了呼和巴的十人队,否则,百户长或者千户长就会犯包庇罪,进而被处斩。
库列和秃懑隐蔽查看,确保那些鹿不知道他们的踪迹,但那三只鹿因为受到的惊吓过于严重,恐慌地朝山顶爬去。突然,有一只鹿被一堆碎石子滑了一下,整个身子倾斜,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山崖坠了下去!
这一幕被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都大惊失色!
完蛋了,这是秃懑冲出大脑的第一个念头。
秃懑大脑一片空白,库列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库列眼前,呈现出的是因为违背军令而被斩首的蒙古勇士。他还记得,在花剌子模的战斗中,成吉思汗率领数万蒙古勇士穿越死亡沙漠,有一个百人队出去找水,找到水后独自先喝了,才给大部队送来,这百人队违背了大札撒的规定,全部被枭首示众。
呼和巴则顺着鹿掉下的方向,策马前去查看,看到那鹿的时候,它正躺在雪地上,身旁是黏稠的即将凝固的血液,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机。
秃懑与库列还是耐着性子把另外两只鹿小心地从山上驱逐下来,赶入了猎场中。当他们来到死鹿的尸体旁,看着长吁短叹的众人,都蔫当当的。
“鹿都死了,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把它埋了吧。”秃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了这句话。
“哎,事已至此,也只有这样了!”库列战战兢兢地说道。
四 海东青
就在他们挖开冻土,准备把鹿的尸体丢进去的时候,嘎嘎的两声鸟叫从天上传来。所有人过于紧张,抬头看天空,一只毛色纯正,眼睛机警的海东青正在天上盘旋。
“完了完了,都知道了。”呼和巴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一块石头上,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石头的冰冷。
“十户长。”秃懑叫了一声,但十户长并没有答应。秃懑继续叫道:“呼和巴,呼和巴十户长,你怎么了?”
“全……全完了……”呼和巴丧气地说道。
“十户长,现在只有我们知道,我们把这鹿埋了,就没有人知道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秃懑突然眼露凶光地盯着所有的人,让其他人都感觉到了森森杀气。
呼和巴接触了秃懑的眼神,心中一个激灵,他为少年的镇定感到惊奇。呼和巴和库列他们都经历过数次战争,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并不惧怕杀人,也不惧怕死人,为了活下去,大家都能撒谎,但他们又担心事情已经败露。根据大札撒的法令,如果犯了错误,只斩本人,如果犯了错误不报,那会罪及家人。
“这是我们需要很好抉择的时候了……”呼和巴颓丧地说道。
“库列,你要劝劝十户长,这没什么犹豫的,除了我们,没有谁知道这事,一定要瞒过去。”秃懑见呼和巴非常犹豫,他求助于库列。求生欲望,这是人的本能,没有人想死,好死还不如赖活着。
“这……这该如何是好……”库列也是懵的,他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十户长,所有人,你们这他妈的都是在干嘛?你们还是不是大男人,怎么全都像失去了魂魄的丧尸?难道你们为了活下去,就不能一起撒个谎么?长生天的子民难道要死得那样窝囊么?难道不应该战死沙场么?你们倒是说话呀!”秃懑急切地说道。
“秃懑,你不知道,刚才长生天已经派他忠实的奴仆过来了,它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一切!”十户长呼和巴嗫喏着说道。
“那只海东青是只野的海东青,再说了,就算它是家养的,他没有长嘴巴,不会说话,有什么可怕的!”秃懑知道呼和巴所说的长生天的眼睛指的是在天空盘旋的海东青。为了让所有人相信这只海东青不是被驯养的,秃懑取出弓箭朝天射去,唰唰唰几箭射过去,虽然没有射中海东青,但还是把那个充满灵性的大鸟吓走了。
“但是,成吉思汗是长生天的儿子,他是全知全能的,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呼和巴继续说道。
秃懑异常生气,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自己的立场和他们都不一样,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加上十户长在内的十一人中,除了自己,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有老婆孩子,像库列,还有两个老婆,五个孩子,十户长的家人就更多了。为了防止连坐,哪怕他们自己死了,把家人保存下来,他们的家庭和家族还得以延续,因此对他们来说,撒谎的成本过于高昂,并不是他们不想活下去,而是比较起来,说实话比撒谎更划算。对于秃懑来说,说实话的代价却是太大了,他家里就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奶奶了,基本上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况,如果自己死了,这个家就彻底败了,所以,他才有要活下去的强烈欲望。
秃懑毕竟是聪明的人,当他想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后,立刻改变了说话的方式:“我把丑话说在这里,如果谁主动把这事说出去,害得我不好过,大家不好过,我不但要杀了他,我还要把他全家杀光!”
有的人狠,是狠在表面上的,说着狠话,甚至有狠的动作,但多是花架子,对人形不成伤害,那不算狠。有的人狠,却是狠在骨子里,哪怕一个眼神,都能让人颤栗。
呼和巴被他震摄到了,随即恢复了一些正常的神色,对大家说道:“秃懑的话也没啥问题,没有谁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我们要共同建立攻守同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没有人追问,我们保持沉默,这就没有违背大札撒。”
十户长这样说,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事是在某个人的肩上,他可能扛不住,但有这么多人来共同承担,那就会轻许多。
渐渐地,大家脸上绷紧的神经才开始缓和过来。
秃懑挖好了坑,把那只已经摔得血肉模糊的鹿埋了起来,回到原来的营地。
接下来的时间,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再出现什么错误,就是一向偷懒耍滑的库列,也开始认真对待。秃懑此时才发现,库列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可爱,他骑马射箭确实是一把好手。
又大半个月过去了,呼和巴的十人队终于与大部队汇合,他们百人队终于会师了,接下来,千人队也会师了,随着人越来越多,呼和巴所在的十人队都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人潮人海中的沧海一粟,汇聚于熙熙攘攘,似乎把自己隐身了起来,大家不问过往,谁还会在乎已经发生的那点破事?
终于,万人队会师了!
所有的人都兴奋异常,狩猎进入了最后的时刻。
五个万人队,密密麻麻的人,从不同的方向,把为数众多的猎物,有野马、野牛、野猪、羊、鹿,甚至有狮子、虎、熊等猛兽,也有豹子、狼等食肉动物围在一个方圆不足五里的平地中。
猛兽虽猛,它们如果在广阔的草原上活动,会认为自己是主人,但被这些全副武装的蒙古铁骑从方圆数百里,历时几个月赶到这狭小局促的空间里时,再猛的野兽,也会意识到活动空间受限,意识到情况不妙,意识到大限将至。真是狼奔豕突,急急如丧家之犬。
大猎的时间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那天早晨,锣鼓喧天,秃懑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也能远远地围观。
秃懑远远地看到成吉思汗出场了,所有人都朝着一个很小的黑点跪了下来。
底层的军士事实上是完全看不到成吉思汗那样的大人物的,但这不影响成吉思汗在他们心目中神一样的形象,他们对狩猎的场面议论开了,就像现在正在成吉思汗的身边一样。
“长生天的代言人,英勇神武的成吉思汗,骑着高头白马,挥舞着方天画戟,第一个冲向了兽群,他手起刀落,第一刀下去,一头威猛的成年狮子立刻身首异处,血溅当场,第二刀下去,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应声倒地,成吉思汗以长生天之力,斩杀了无数的猛兽,他从来也不知道疲惫为何物,但他不能把野兽都斩杀完了,他得给子孙留一点猎物!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每个人手上都必须沾满鲜血!”
秃懑像听说书人说书一样,听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在边上的其他人,不能目睹现场的状况,只能靠别人的讲述来脑补当时的画面。秃懑想到一个问题,成吉思汗虽然勇力过人,但他终归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步入老年的人,那么多野兽都他一个人去杀,累死了都杀不完。
“多巴吉力思,你每天都跟我们在一起,你什么时候看见成吉思汗狩猎了,你都是在瞎编的吧!”有人提出质疑。
“是啊,多巴,你真把我们当三岁的小孩呢?”其他人哄笑起来。
“成吉思汗的英勇事迹到处可察,即使是三岁的幼童,也早听闻过他如雷贯耳的大名,前几次大狩猎,我们万人队离成吉思汗很近,我亲眼看见过,况且,你们也知道的,我可爱的弟弟多巴安吉,就是怯薛军的小队长,他跟我说过呢。”多巴吉力思说出他弟弟是怯薛军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敢反驳他了。
怯薛军,就是大汗的亲卫军,有上千人,负责大汗的保卫。却薛军都是从蒙古勇士中千里挑一的勇士,不仅仅是勇猛,有智慧,最重要的是绝对忠诚。
见大家都不能反驳了,多巴吉力思接着说道:“第二个上场的是窝阔台王子,他被钦定为成吉思汗的接班人,窝阔台王子曾经南征北战,他也是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作为我们蒙古人未来的主人,那些野兽见到他,被他的气场震慑,只能匍匐在地,任由他举起屠刀,不敢有丝毫反抗,哪怕是纵横驰骋于草原的狮子,也终归是引颈待戮的小羔羊!”
“接下来该术赤王子上场了吧?”有人问道。
“当然……不是,接下来上场的是成吉思汗的嫡幼子拖雷。”
多巴吉力思为了把身份讲清楚,用了很多词汇。嫡子,自然说拖雷是成吉思汗的正妻孛儿帖所生。成吉思汗身边女人无数,子女无数,但根据蒙古人的传统,庶出的子女并没有汗位的继承权,在狩猎这样体现身份的场所,自然不可能靠前的位置出场。为什么拖雷的出场的顺序要早于嫡长子术赤和嫡次子察合台呢,因为蒙古有幼子守家的习俗。前面的儿子成年以后,应该自己出去开创事业,留下弱小的幼子在家继承和享受家业。按如此传统,事实上汗位应该是留给嫡幼子拖雷的,但成吉思汗充分考虑了能力、才华、合法性、服众等方面的因素,把窝阔台立为了汗位继承人。
“拖雷王子手握最精锐的怯薛军,他专门挑那些跑动最快,或者敢于出头的猛兽,他猎杀了熊、犀牛、豹子,被他猎杀的野兽虽然很不服气,但他们对拖雷王子的屠刀无可奈何!”
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接下来,术赤、察合台,成吉思汗的众多庶子,他的兄弟们,他的功臣们,全部都上场屠杀猎物,直到把所有能跑的猎物都屠戮干净。”
“多巴吉力思,你说的跟我听来的不一样啊!我听说,成吉思汗向来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啊,他还是放生了很多猎物的!”
“你刚才没认真听我讲呢,我说过把所有动物都杀干净了吗?我说的是把能跑的都屠戮干净了,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
“是的,我作证,刚才多巴吉力思所说的就是把能跑的都屠戮干净,他没有说错。”
多巴吉力思继续说:“猎物里还有一些老的,或者瘦弱的,因为受到了惊吓,或者被挤得晕了过去,或者被同伴的尸体挤得完全走不动,它们只能待在尸体堆里不能动弹。这时,与成吉思汗一起喝过班朱尼河水的,温婉仁慈的赤老温,就会带着一帮有道德的老人,向成吉思汗请饶,他们会说,我敬爱的长生天的儿子,英勇无往不胜的,洪福齐天,胸怀像海洋一样浩渺的成吉思汗,我们这帮无用的,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向您祈求,请您饶恕那些该死的畜生,以证明您的宽厚博大和好生之德,我们替那些伏地求饶的畜生感谢您的慈爱!”
“成吉思汗会放过那些到手的猎物吗?”有人好奇地问道。
多巴吉力思白了问话的人一眼:“当然会放过,成吉思汗一向宽宏大量而又仁爱,他会说,赤老温请起,因为你的怜悯之心,我觉得赦免这些牲畜的死罪,把它们放回他们本来的家园,它们一定会感激长生天的庇佑!”
秃懑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他宁愿做一个勇猛的蒙古人,杀了猎物就杀了,吃了它们的肉,那是因为猎人的需要,而不要这样捏着鼻子惺惺作态。但这种恶心的感觉只在心里晃了一下,不敢表现出来,甚至,他要把这种感觉埋藏在心底,直到很多年后,他也变成了那样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
最后,多巴吉力思的一句话,长久在秃懑的耳边回荡,并让他沉沉睡去,那句话是:“在猎场上所做的事,在战场上也要这样做。”
五 大汗的子民
被屠杀的猎物,最后都上了参与围猎的军士的餐桌。接下来的时日,蒙古贵族们在他们各自的斡耳朵里纵酒饮乐,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他们生活奢靡至极,吃不完肉食,穿不完的从金国那里抢来的绫罗锦缎,还有享用不尽的美人——从不同地域抢来的,各种颜色头发和各种肤色的年轻女子。
直到有一天,万户长下令所有的人整理军容,集合列队。千户长、百户长、十户长都紧张忙碌起来,特别是十户长,他必须要检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的着装,每一匹马的马掌,马毛中有一根杂色都要摘除。
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狩猎的最后一个环节,成吉思汗要来阅兵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期待,他们希望见到成吉思汗,希望看到他威武挺拔的身躯,在所有蒙古人心目中,成吉思汗就是最伟大的长生天。他们家中挂着他的像,口中念叨着他的好,就算是晚上睡梦中,也得到他的恩赐。成吉思汗的光辉,比太阳还要明亮,太阳还会有阴影,而成吉思汗则让世间都处于永恒的光明之中。
秃懑此时心中也是激动万分,他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游客,马上就有饭吃了,或者是长久在沙漠中忍受口渴,突然可以喝上水那样,真切地希望马上见到成吉思汗。威武高大的大丈夫,一言九鼎,问鼎至尊,是每一个胸中流淌着热血的男儿的梦想。
这个梦想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中午时分,成吉思汗在他的左膀右臂哲别、速不台的拥戴下,在他众儿子和功臣的簇拥下,骑着马缓步而威严里走到秃懑所在的万人队列前。
万户长按竺迩上前行礼并禀报:“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成吉思汗,您的子民已经列队完成,请您检阅。”
成吉思汗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万人队,点了点头,他只说了一句:“不错,是我蒙古的好儿郎!”
他并不需要多说,准确地说,他说多了反而会影响他光辉伟岸的形象。
不过,成吉思汗面对大气都不敢出一句的上万人,还是例行性地问了一句:“我蒙古的儿郎们,你们在狩猎的时候没有放跑一只猎物吧?”
他说话这话的时候,不知怎的,在天空中突然飞过来数十只海东青,它们在天空中盘旋着,嘎嘎地叫着。
秃懑心中暗叫不妙!秃懑很小的时候就跟各种鸟兽打交道,他知道海东青都是极有灵性的大鸟,他们会随着主人的方向而移动。这里聚集了这么多蒙古贵族人物,他们中很多人都驯养海东青,所以天空飞来一些海东青,本就是很正常的事。然而,他却看到十户长呼和巴手下的人顿时脸色大变,由青变紫,他甚至看到了呼和巴不住颤抖的手。
当成吉思汗刚说完话的时候,呼和巴突然冲出队伍,对成吉思汗跪下,大声说道:“我尊敬的长生天的儿子,仁勇无敌的大汗成吉思汗,我是您麾下渺小得像一粒尘埃的十户长呼和巴,我要向我们蒙古人最尊贵的神请罪,我带领我的小队在围猎时,因我个人的粗心大意,让一只鹿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了!请成吉思汗惩罚我!”呼和巴刚开始说的时候还结结巴巴,但说到后来,竟然十分流畅了,也许是他真的完全解下了心理包袱。
“请大汗扬起您的惩罚之鞭,降罪于我等该死的奴仆!”秃懑所在的十人队,都异常虔诚地跪了下来,像公式一样说着上面的话。
成吉思汗目露凶光,但随即又变得平和,或者说,他装得很平和,他悠悠地说道:“我亲爱的诚实的子民,你们是诚实和公道的孩子,你们自觉地遵从着大札撒,你们的勇气和诚实都值得嘉奖。但大札撒令是每个人都要遵守的铁律,你们要为你们的罪过付出代价。我准许了你们的请罪,我也赦免你们的家人,他们可以继续活在世上!”
成吉思汗说完,怯薛军里已经出来了二十余个刀斧手,两人一个架起呼和巴他们,来到前面空旷的草地上,在那里,刀斧手一刀下去,包括十户长呼和巴在内的十一人,都会人头落地。
“我最尊敬的长生天的儿子成吉思汗,我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汇报,我等死了,是死有余辜,但我们队里有一个青年,他叫秃懑,当初他曾给予正确的建议,我没有采纳,才导致了恶果,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绝无虚言,我知道大汗赏罚分明,也明察秋毫。”
“长生天自然是知道和明了他一切的仆人,是非曲直他是非常清楚的,你不说我也会赦免秃懑的。好了,秃懑,你起来吧,长生天已经赦免了你,来,孩子,你很勇敢,你过来,我摸摸你的头,你以后就是我怯薛军里的勇士了!”
秃懑走到成吉思汗的马前,成吉思汗温暖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他抬起头,看到成吉思汗威严的脸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刽子手手起刀落,呼和巴等十个人人头落地。秃懑不知道此时此刻,呼和巴他们最后一个念头是啥,应该是想着自己的妻子儿女。
秃懑因祸得福,进入了怯薛军,但他仍然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更重要的是,他不过是怯薛军中最底层的军士。秃懑逐渐适应并喜欢上了这样的身份。他很年轻,适应能力强,可以被塑造为任何形状,再者,他没有其他家人的负担,只要有口饭吃,就能过得很开心。
真正改变他命运的,是一次百户哈马尔罕大人的来访。秃懑热情接待了他,并给他带路,让他很快找到了察合台王子的斡耳朵。
哈马尔罕大人在回去的时候对秃懑说:“亲爱的秃懑,你在怯薛军已经成长为一个壮实的蒙古勇士,你要不要回去,你的部族还没有人当十户长,你可以回去带领他们。”
“我还太年轻了,回去要是他们不信服我怎么办?”秃懑自然是想回去的,如果能当十户长,他更求之不得,当了十户长,他就有自己的地盘了。
见秃懑有些犹豫,哈马尔罕说道:“有我的支持,你是可以当上十户长的,但要怎样才能当好十户长,那就只能你自己去领悟了。”
秃懑犹豫了一下,他现在面临的选择风险就是,如果他当不好十户长,也回不去怯薛军,那他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很多怯薛军最后的归宿,都是成为某一个层级的军官,现在有这样的机会,那当然要抓住。
秃懑辞别怯薛军,跟着哈马尔罕回到了他的家乡。那是一片丘陵地带,连绵起伏的山丘上长满了浅浅的青草。现在还是初春时节,寒冷的漠北草原却仍未恢复生机,只偶尔有些黄色的小花绽放。冰雪开始解冻,草地上稀糟糟、湿漉漉的。
原十户长呼和巴被成吉思汗处斩后,虽然成吉思汗赦免了十户内其他人的罪行,但十户内所有的人都被吓坏了,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于是十户人就这样呆在原地。直到哈马尔罕带着秃懑回来的时候,他们在百户的召集下,才敢聚在一起。
百户哈马尔罕宣布道:“我今天是给你们带新的十户长来了,你们都应该认识的,新的十户长就是秃懑!”
要不是百户哈马尔罕在场,呼和巴的大儿子萨拉黑当场就会表示不赞同。因为呼和巴是犯了错误被斩首的,所以萨拉黑才不敢擅自接手,否则,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宣布自己成为十户长。可即使呼和巴有不光彩的死因,他仍然希望百户哈马尔罕看在父亲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让呼和巴家族继续当十户长,但现在,哈马尔罕却带了一个黄毛小子来当十户长,关键这十户长不但年纪小,还曾经那样落魄。
出于蒙古人特有的耿直和率性,萨拉黑在百户宣布十户长人选后,还是当场质问道:“百户,我不知道秃懑有什么资格成为十户长,他年轻,而且没有立下什么功劳,恐怕难以服众的。”
“秃懑能当十户长,并不仅仅因为他刚从怯薛军回来,还因为成吉思汗摸过他的头!我虽然身为百户,但我仍然没有单独觐见成吉思汗的资格,你敢对成吉思汗不满么?”
萨拉黑顿时吓得脸色发青,他赶快辩解:“百户大人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们一定全心全意拥护百户的决定,并跟着十户长履行我们的义务。”萨拉黑当初并不在场,他自然不知道成吉思汗嘱咐过秃懑的事。
“萨拉黑兄长,我当十户长,并不是因为我贪恋权力,而是希望为大家做点事,让我们每家每户都能发达起来,呼和巴老爷对我的照顾和恩赐,我会加倍奉还给大家的。”说完,秃懑深深地朝着大家鞠了一躬。
萨拉黑知道,反对是没用的,秃懑都能低下头,给个台阶,那还是要下的,于是,他当着百户的面说道:“十户长见外了,你看你说得,从今以后,我萨拉黑自当全力以赴支持你!”
秃懑要是把这些场面上的话当做真心话,那他就是傻子了。
事实上,在百户离开后,萨拉黑就开始玩小动作,他联合其他人,极力抵制秃懑的命令。
秃懑要求所有的人出来开会,其他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畏惧,但萨拉黑完全没有当回事,他完全无视秃懑的要求。秃懑让手下人一次接一次地催促,萨拉黑才勉强来到会场。
“萨拉黑,我敬你是兄长,才反复让人请你来,事情只能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希望你记住本十户长的话。”秃懑知道,如果不镇住萨拉黑,那也肯定镇不住其他人。
“哟,十户长大人,你才上任,就催得这么急,我刚才是有事呢!”
“你是在库列留下来的小寡妇那里忙吧!”秃懑冷冷地说道。
“你……”
“你如果再违背我的命令,我手中的刀一定不会留情!”秃懑拔出蒙古弯刀,指着萨拉黑。
六 第一个冲上去
想到这里,秃懑吃了些馒头,喝了水,精力才略微有些恢复,他望着在闪烁灯光下杨文长长的人影,眼睛闪过久违的安详。
“你成家了吧?”杨文问道。
“嗯。”
“你想念你的妻子儿女不?”
“想,但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那你想过你们屠杀的人,也有妻子儿女,特别是你们杀的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们于心何忍呢?”
“我们每屠城一次,都没有违背大札撒,是长生天的旨意。”
“大札撒是啥?”
“成吉思汗制定的法律。”
“你们认为没有违背律法的事,但却对别的国家和民族造成了毁灭性的伤害,你们所过之处,都寸草不生,别人辛辛苦苦数辈人积累的财富,别的民族数十代人积累的工艺,都被你们毁灭殆尽,就像金国和西夏国一样。”
“那是他们该死!”
“就因为比你们富裕,比你们发达,就该死?”
“他们一直在欺凌我们蒙古族!”
“不管怎样,你们把自己当作了世界的主人,你们践踏别的文明,奴役别的百姓,摧毁别国建筑,毁灭文明的根基,你们良心不痛吗?”
“良心?良心……战争中有良心还能活得下去吗,要讲良心还能活得逍遥自在吗?”说完这些话,秃懑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秃懑带着已经阵亡一半的十人队,终于跟随大部队来到中兴府城。这时他手里只剩萨拉黑、巴音哈达、沙木伦、希勒、伊力特。
到达中兴府以后,百户下令就地扎营,暂时不向中兴府发起进攻。
中兴府时西夏国的都城,城墙高大,突兀地耸立在一片平原之上。中兴府最大的屏障是黄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城坚墙厚,秃懑很清楚,以蒙古军现在的轻弓瘦马,根本无法撼动中兴府。
当秃懑还在寻思,其他五人已经搭好了搭帐篷,六人就凑合着住下来了。秃懑因为是十户长,打帐篷、做饭,以及其他杂事,都是安排人去做,这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应酬,或者是研究排兵布阵、战法等。
“十户长,就剩下我们几个,这仗还怎么打下去啊!”巴音哈达士气低沉。
“等统帅的命令。”
“在这该死的、潮湿的、泥泞的黄河边,得呆到猴年马月!”
“我们蒙古的弯刀已经一次又一次砍向西夏,但这些党项族人,都是些毫无信义的卑贱之人,他们的话,连屁都不如,正因为他们一次又一次背信弃义,成吉思汗决定要好好惩罚他们,看着吧,这一次,一定会攻下中兴府,到时候,整个中兴府的财物也好,人口也罢,都是我们的了!”秃懑激励道。
事实上,长这么大以来,他还没见到过这样大的城市,他好想去看看里面的人是怎样在生活,虽然比起大城市里的狭窄和拥挤,秃懑显然更喜欢空旷的大草原,可以在草原上骑马,纵横驰骋。
“塔拉死了,他才十六岁,曼达阿姨会很伤心的。”巴音哈达有些忧伤起来。
“曼达阿姨还有五个儿子呢,他们总会长大的,倒是想想你吧,你要是死了,你的老婆还不知道变成谁的!”萨拉黑插话道。
“萨拉黑,我可警告你,你可不能碰西格,你已经有了库列的遗孀扎西娃!”
“哈哈,巴音,怕了?狗日的!”
“嘘,你们少说两句,十户长还没结婚呢!”年纪长一些,老实憨厚的沙木伦说道,他向众人指了指秃懑的背影,秃懑则假装没听见。
秃懑他们围着中兴府,他们的任务,就是每天骑着马到城下,向围墙上射两箭,与中兴府西夏的守军对骂一阵,就返回营地。
秃懑是老兵了,自然能很快看出万户的意图,围住城市,消耗里边的粮食,等没有食物了,他们自然会发生动乱,到时候再攻城,完全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作为一个十分渺小、在蒙古军里随便一抓都是一大把的十户长,秃懑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蒙古军的核心,决策的事都是上面决定,十户长主要是执行,上面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秃懑所需要做的,就是每天保持足够的警惕,随时准备战斗,确保在战争中能取得胜利,并且活下来。
大半年过去了,半年能够改变很多事,也能让人习惯,并且麻木。这一天,当秃懑骑着马观察中兴府的城墙内动静的时候,百户长哈马尔罕也带人骑着马过来。
秃懑还没有开口,百户长已经发话了:“秃懑,正好你也在,我们的十户长都凑齐了,准备就在这城墙根下部署作战了!”
百户长刚说完,已经有十户长下得马来,有人接过哈马尔罕的马匹,还替他铺上了羊皮毯,哈马尔罕也不讲究,席地而坐,其他的十户长都跟着坐了下来。
“秃懑,你长期都在观察中兴府的情况,先说说情况吧。”哈马尔罕说道。
“就我所能观察到的这面城墙来说,半年前有五十人的守军,三个月前剩四十人,到现在只有二十五人了。”秃懑回答道。
“你观察得很细致,那你知道守军数量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吗?”
“我曾作过猜测,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调防到其他地方,二是出现大量非战斗减员。但据我观察,他们没有出现过部队的调动,况且,如果调动的话,会突然骤减,而他们是逐步减少的,所以我认为他们是非战斗减员。”
“秃懑,你说得很对,他们就是减员了,前几天,友军抓到几个妄想逃出城去的西夏兵,通过审讯得知,现在城里粮食奇缺,已经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城里死去的人没有能及时掩埋,造成瘟疫传播,这才出现了大量的非战斗减员。我们的围城效果已经体现出来了!”
“百户长,你就说一说,要怎样进攻得了!”听说要打仗,其中一名十户长巴彦淖急切地说道。
“打仗的机会多得很,但大札撒教导过我们,要聪明地打,我们蒙古勇士的鲜血都是黄金做成的,不能作无谓的伤亡,我们已经死了太多人。亲爱的秃懑,你是很有见地的,你就说说,要怎样才能攻进城门?”
“他们前面正前方有一段十多米的城墙,在拐弯处,那个地方视界清晰,最近这段时间在那里的军士都被我射箭骚然,还射杀过两个,他们不敢在那里露头,如果佯装进攻其他地方,在那里迅速搭云梯登上去,就可以破城了。”秃懑很有信心地说道。
“你的十户现在还有多少人?”
“加上我有六个。”
“好,明天发起进攻的时候,你们六个先去登城,我们整个百人队都来给你们打掩护。”
当百户长哈马尔罕说完,其他十户长禁不住偷笑起来了,这就是请君入瓮啊!让你说,让你提出建议,谁提的建议让谁执行。他们的嘀咕是有道理的,中兴府虽然被围半年,粮食已经短缺,已经人肉相食,但是,党项人拓跋家族在此经营了三百余年,底蕴深厚,城墙坚固,以蒙古军简单的攻城器械,自然难以攻城。事实上,成吉思汗多次征伐西夏,往往无功而返,有一次想水淹中兴府,结果临时筑的堤坝垮塌,差一点全军覆没。所以所有人都认定,秃懑提出的那个建议并不可行,他提了出来,百户长哈马尔罕也不否认,满口答应,还让他们攻坚,那无异于去送死。每个人都在想,是不是秃懑和百户长有仇,得到这样一个必死的差事。
既然百户长已经安排了此事,秃懑也不便于再反对,于是只能应诺下来。
百户长哈马尔罕继续安排道:“成吉思汗的遗命,把勇猛敢战的男子、有地位的西夏人杀掉!战士们可各取所擒获的各种西夏人。”
“好!”所有的十户长都齐声叫好,摩拳擦掌,准备着马上开始的战斗。
定在晚上子时发动进攻。当秃懑把进攻的命令传达下去的时候,
萨拉黑率先抱怨道:“十户长,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意见,你现在争取的活,就是让我们成为西夏军的第一批牺牲品!”
“是啊,十户长,你知道打仗都是这样的,前脚的死了,后脚的就去抢钱抢人,我们的辛苦和牺牲,也成了别人成功的垫脚石了。”一向老成持重的沙木伦也跟着说道。
“我们蒙古人最擅长的就是骑射,现在我们丢下了长项去攻城,有生命危险不说,西夏人还打得我们毫无脾气。”伊力特跟着附和。
撒拉黑见成功挑起了众人与秃懑的对立情绪,心中多少有些得意,抓住机会发难:“十户长,我们也理解你的难处,你现在领下了这个任务,不可能不执行,否则,根据大札撒,我们全部都得死,我们蒙古勇士向来都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这样吧,在登云梯入城的时候,你第一上去,带着我们一起冲!”撒拉黑的话合情合理,秃懑作为十户长,确实应该第一个带大家登墙,要送死,也让秃懑第一个去,跟在后面的人,生还下来的机会则要大很多。
“好,就这么定了,我第一个冲上去!”秃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他还是盯着撒拉黑看了好一阵,这个坑,秃懑去填上了,这个仇,他也记下了。接下来他慷慨激昂地说:“我们是在为大蒙古的生存而战,你们不可能既想着战争带来的好处,又不愿承受战争的代价,世间事都是公平的,我这里把丑话说在前头,就算是死,也绝无后退之理,你们跟在后面别想着转身跑,要知道大札撒讲过的诛灭全族的条款里有一条,就是当逃兵,为你们的父母和妻儿想一想吧!”
秃懑的一席话,说得所有的人都默然,当他们意识到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即将展开时,他们完全没有了退路,只得全力作好战斗的准备。
七 讨好千夫长
子时,进攻如约而至。
蒙古军事先架起投石机,本来他们是造不出这样精巧的攻城器械的,但他们有一个强项,就是相信巧力胜过蛮力,这是无数蒙古人在生存斗争中学会的思想。当年成吉思汗征服花剌子模首都撒马尔罕时,把所有的人都赶出了城里,并以清查户册为由,让每一个撒马尔罕人都登记,确定他们的特长,以此挑出了十万有手艺的工匠,把剩余的人屠杀殆尽。这些工匠被他带回驻地哈喇和林,专门从事工艺制造。这批用来进攻中兴府的投石机,就是他们的杰作。
投石机被操纵机器的军士们拉得嘎吱嘎吱作响,随着发射的口令下达,重百余斤的滚石,在空中发出破空的呼啸,向着中兴府的城墙飞去。当这些被当做炮弹的石头碰到城墙上坚固的条石,就像鸡蛋砸到了石头,城墙纹丝不动,石头却碎了一地。
虽然多数石弹无用地砸在了城墙上,但仍有少部分越过城墙,砸中了城中的房屋,落地的轰然巨响,让整个中兴府的人都心惊胆颤。长期沉寂后的突然进攻,对中兴城西夏守军的威慑作用十分明显,很多守军的心都涣散了。
百户长哈马尔罕发起了攻击,首先命令军士向城墙上的西夏守军发射弓箭,现在的百人队仅有六七十人,其他的人都已经在战斗中伤亡了。但就这六七十人的弓箭,仍然形成了一阵如蝗虫飞舞一般的箭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向守军。所有守军都躲在城垛下,或者其他能够躲避的地方,争取活下来的机会。
在西夏守军被蒙古军箭雨压制的同时,秃懑带着他的人趁着黑夜的掩饰,迅速搭好云梯。秃懑带头,顺着云梯向上爬去。由于他计算得很精确,前期已经很好地瞒过西夏守军的注意,直到爬了一半才被十多米远的守军发现。
几名西夏兵投滚石和檑木以阻挡秃懑,当一名军士刚露头的时候,秃懑出脚勾住云梯,一个倒挂金钩,挽起弓箭,唰地一箭射过去,正中那个军士的眉心。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射了两箭,对其他的人形成震慑作用。
秃懑继续向上爬去,直到视线露出垛口,十多米远处有人在挽弓搭箭,准备射向这里,秃懑自然不会给予他机会,他斜倚着墙壁,一箭射过去,正中那人的脖子,当场倒地。秃懑借着余威,一跃而起,翻过城墙,进得通道中去:“投降免死,抵抗着格杀勿论!”
秃懑是清醒的,他知道十多米城墙的守军因为长期被他射杀,在西夏兵的眼中就是一个死亡之地,所以他们都不敢靠近。而他刚才高吼的那一声投降免死,是没有西夏兵会傻到相信的。事实上,西夏因为投降而被处死的兵,堆得比最高的山峰还要高。
但他的话,还是吓住了许多人,当这句话还在空中回荡的时候,他凶神恶煞的高大身躯已向守军的人群堆里扑去。
秃懑为后面的人腾挪出的空间,而他的英勇深深地鼓舞了跟在后面的队员,他们相继爬了上去,跟秃懑并肩作战,很快,敌方的军心完全崩溃,秃懑带着他仅余六人的十人队,以及其他的十人队,拼命追击四散逃跑的西夏人。
直追到城门口,他们杀光了周围的西夏兵,随后打开城门。随着城门大开,在门外等候着的蒙古骑兵像潮水涌向西夏的皇宫。
秃懑带着他的十人队,抢过空余下来的马匹,骑着马冒着箭雨拼命向前冲去。在越来越多蒙古兵冲击下,西夏防线全线崩溃,城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已经分不清敌我了,遇到人就乱杀一气。
西夏军为了阻挡,有一支军队的首领试图通过焚烧房屋延缓他们推进,城中顿时火光冲天。秃懑也顾不了那么多,策马奔过燃烧着的房屋街道,直闯皇宫而去。
等他到了皇宫的大门,转过身来,身后紧紧跟着自己的队员,希勒已经战死,伊力特左手负了伤,其他的人要么脸上挂了彩,要么身上或多或少有伤,秃懑的左脚被砍了一刀,骨头都露了出来,幸好砍得不深,只是刚才并没太在意,现在缓下来了,反而开始疼痛不已。秃懑额头上两颗汗珠滚了下来,咬紧牙关忍受着。
“我们十一人出征,现在就剩下了我们五人,这是最后的关头,我们冲进去,捉住西夏皇帝,下半生保证荣华富贵!”秃懑给大家打气道。
“十户长,就我们五个人进去,确定不是送死么?”巴音哈达提醒。
“要不,我们还是等等大部队?”沙木伦不太确定。
“现在不能等,如果其他的人来了,就抢走了我们的功劳!”萨拉黑激动地说出此话,显然,刚才秃懑说到的荣华富贵太过于诱人。
“富贵险中求,雨雪越大,羊肉越贵!先进去看看,不行再撤退,冲!”
在秃懑的带领下,萨拉黑第二个冲了进去,其他的人深受鼓舞也驰马冲了进去。皇宫金碧辉煌,彰显着党项人经营西夏数百年的富贵与荣耀。
他们并没有遇到抵抗,宫女们,太监们,到处奔逃,到处碰壁,无处可藏。秃懑奇怪于西夏的混乱。在很久以后他们才知道,西夏末代皇帝李睍,在中兴府被围以后,亲自出城,带上珍宝,到六盘山去向成吉思汗投降献地。等李睍到达六盘山的时候,成吉思汗刚刚故去,他留下遗命,秘不发丧,等李睍到达以后,诛杀李睍。成吉思汗的儿子窝阔台和拖雷严格执行了他的遗命,将李睍和所有的僚臣屠杀殆尽。这也是西夏军群龙无首,组织防御混乱的原因。
看到眼前的情况,秃懑心中大喜,他们径入皇上的寝宫,端庄的梁皇后和李睍的宠妃独孤氏正准备悬梁自尽,秃懑和他的军士们一拥而上,控制了她们。
秃懑用刀指着惊慌失措的宫女和太监,对他们说道:“你们的皇后和贵妃在我手里,你们要想活命,就听我的,否则,他就是你们的下场。”说完这句话,秃懑走到一个太监面前,扬手一刀,那位公公惊疑的眼神跟着他的人头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这个举动让深宫里从没见过世面的宫女们惊骇不已。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
已是寅时,宫廷里仍然灯火通明,期间,好几次有西夏溃兵闯入,都被秃懑劫持下的皇后呵斥了出去。皇后不是不想死,而是她毕竟是长处深宫里的妇道人家,见不得血腥,她不想以身首异处的方式死去。事实上,蒙古人在赐死君王和皇后时,通常并不会让他们见血,而是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尸身,这成为蒙古军的传统。
直到要天亮了,才有怯薛军的千夫长瓦剌拉带着侍卫闯进后宫。
秃懑认识千夫长,他毕竟在怯薛军里呆过,而千夫长自然不会认识只是一个小卒的秃懑。
“千夫长,在下秃懑,曾在怯薛军里聆听过您的教诲,现在是十夫长,我已经带领我的军士们控制住了西夏的皇后和淑妃,请您查验。”秃懑首先报出自己怯薛军的身份。
“你在怯薛军干过?你的百夫长是谁?”
“阿日斯兰百夫长。”
“哦,不错,他是与大汗同饮班朱尼河水的札八儿火者最小的庶子,是我们大蒙古最好的勇士。秃懑,你也是好样的!”
“多谢千夫长,正是因为在怯薛军聆听您的教诲,我才能勇敢无畏,任何时候,只要听到您讲的,我大蒙古必须要从不断的征伐中谋求到生存,就感到热血沸腾,正是这样,让我甘愿第一个登上城墙,并为大军打开城门!”秃懑知道,在千夫长面前,也不要太客气,如果不亲自把这些功劳说出来,很可能就被别人抢了,虽然蒙古军一向赏罚分明,但就算是神仙,也可能会有闭眼的时候,秃懑要让更多的人见证自己的功劳。
“哎呀,我亲爱的勇士!原来我们的大英雄就在眼前!”瓦剌拉上前一把抱住秃懑,显得十分激动。秃懑之所以要对瓦剌拉邀功,是因为他知道,瓦剌拉是成吉思汗的弟弟铁木哥斡赤斤的庶子。只有成吉思汗家族的血脉,以及值得信任的功臣之子,才能在怯薛军中任职,作为保卫成吉思汗及其黄金家族的亲卫部队,除了武力高强以外,更重要是绝对忠诚。当然,成吉思汗家族的嫡子们也不会去怯薛军干苦差事,但这对家族中的庶子或者支系来说,却是一个好位置。
“千夫长,我愿成为你手中的箭。”秃懑表态道。
“好,我亲爱的英雄,我回去一定会证实你的功劳,别说你是第一个登上中兴府城墙,就算你是生俘了皇后和贵妃的功劳,都足以重重地赏!这样,现在再多财物也搬不走,这里的宫女,你们任意挑十个,算是对最忠诚勇敢的蒙古勇士的奖赏!”
瓦剌拉千夫长此言一出,自然让秃懑及他的军士们大喜过望,秃懑也不再客气,从跪着的宫女中,挑了十个长相俊美的年轻女子,带回了营地。
八 战争的红利
回到原来的驻地,局促的那里无论怎样都摆放不下容貌如花的女子,虽然她们已经花容失色,但仍然不失国色天香,毕竟,这些可是西夏帝王身边的侍女。
虽然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但所有人都异常兴奋,秃懑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转,看看这些亢奋的手下,对他们说:“萨拉黑,巴音哈达,你们守住她们,沙木伦,伊力特,你们跟我一起到城里去看看,去整点钱,这样空手回去太没意思了。”
当秃懑转回中兴府的时候,昨天看起来都还很繁华的街市,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很多建筑物已经烧毁,遍地是尸体。因为成吉思汗的遗命是杀光党项人,所以蒙古军进城以后就没有任何顾忌,下手也非常重。秃懑他们再次进来,其目的自然是捡漏,他们已经得到十个宫女,如果能再捡到一点值钱的东西,那自然也是大赚的。
他们还是颇感失望,这废墟哪里还能找到大户人家?就在他们骑马逡巡着的时候,秃懑的马突然踩到一具尸体,一阵颠簸,差点把他颠下马来。秃懑突然灵光一现,下马在尸体的衣服口袋里,惊喜地摸出了二两银子!
“下马来,去搜身,这里有好多钱!”秃懑把银子亮出来给沙木伦和伊力特看,他们也迅疾翻身下马,见到尸体就搜。果然不一会便摸出了好几百两银子。
原来,所有的人觉得死人晦气,所以都没有摸过死人身上的东西,但很多抢劫了富人的人,在后来的战斗中死亡了,金银财富全留在了身上。
当一行人兴奋地带着搜刮来的财物回到营地时,一个宫女躺在地上,衣冠不整,还在不住地抽泣,而一旁的萨拉黑正在若无其事地整理他的衣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都知道眼前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巴音哈达,发生什么事了!”秃懑不希望真的发生了他所看到的事。
“刚才……刚才……”巴音哈达嗫喏着说。
“你哑巴了吗?”
“十户长,我劝过他的,他不听,执意要这样做!”
“萨拉黑!”秃懑厉声吼道。
“十户长,我不过是把早晚要赏赐我的女人先用了,你用得着这样大呼小叫么!”
秃懑下马,狂暴地揪住萨拉黑的头发,猛然一阵拳打脚踢。萨拉黑好几次攥紧了拳头想还手,还是忍住了。秃懑厉声说:“我现在给你机会,让你还手,如果你有种,如果你认为呼和巴家的人有种,你就还手!”秃懑了解萨拉黑的脾气,这是头犟驴,他可能真会还手。秃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萨拉黑敢还手,作为十户长,他一定会给萨拉黑一刀,让所有人知道顶撞十户长的代价。
萨拉黑攥紧的拳头让手指头的关节咯咯作响,他是真的想还秃懑一拳,但他把拳头举起来很久,没有敢砸。
“你如果不敢,那你就给我跪下,否则,你就去死!”
秃懑的语调从狂暴变得很冷,非常冷,比冬天的冰块还要冷。
萨拉黑求助地看着其他的人,他的好朋友巴音哈达,他的亲密战友沙木伦和伊力特,但他们都不敢把目光与萨拉黑相对,也不愿意为萨拉黑说一句话,萨拉黑突然十分恐惧,秃懑当上十户长时,最有意见的是他萨拉黑,因为父亲呼和巴不在了,这十户长自然而然就是长子、是他萨拉黑的。其他的人开始时也服从于呼和巴家族的权威,他们不相信秃懑能长久。像秃懑这样没有家族根基的孤儿,在战场上战死就算灭门了,而且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那样冒冒失失总要冲锋在前的人,早晚会战死的。
但现在,他们认识到,每一次冒险秃懑都能化险为夷,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预计到了会出现的状况。加上秃懑得到了怯薛军千户瓦剌拉的赏识,跟着他定会前途无量。
当萨拉黑的傲气和傲骨都被削去,他发现自己不过是命运的弃儿,他曾经受到呼和巴家族的庇护,现在眼前这名比自己还小的人,却全方位超越了自己,他不得不服从命令。
萨拉黑双膝一软,朝着秃懑的方向跪了下去,长到了二十五岁,他还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委屈过。他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不忍直视,秃懑内心里,虽然感激他的父亲呼和巴在临死前极力向大汗求情,保下了自己,但一码归一码,如果任由萨拉黑这样无法无天下去,这十户长也就到头了。御下不严,还想有什么战功,取得什么封赏,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秃懑回到拥挤而臭烘烘的营房里,他收拾了一块羊毛毯出来,给还躺在地上哭泣的那个宫女盖上,把她抱进营帐里的床上。也让人把剩下的宫女都带进营帐里,让女人都呆在里面,男人都赶了出去,秃懑也出了营帐,他找到一棵树,靠着树就呼呼大睡。
等他醒过来,已经日过西山,初夏时节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暑气。不时从城中出来的风,还带着极为浓重的血腥气。
萨拉黑一直跪在那里,心有不甘,有忏悔,更多的是恐惧。他看过秃懑的英勇,看过他砍杀西夏兵时的霸气,也见过他冰冷的心,如果自己不真心悔过,不能融入到秃懑的队伍,那么一生都将一事无成,因为蒙古的任何一个十户长,都不会收留一个被驱逐的人。
萨拉黑跪着不敢起来,然而秃懑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直到第二天中午,在萨拉黑几乎要虚脱的时候,秃懑才带人再次来到他面前。
“你想好没有,该何去何从?”秃懑冷冷问道。
“十户长,我错了,不管你怎么惩罚我,我都接受,请你不要驱逐我。”萨拉黑再次涕泗横流。
“不驱逐你也可以,那你要说说,你该怎么做?”
“长生天在上,我,萨拉黑向您起誓,从今以后,绝对服从十户长秃懑,绝不口是心非,绝不阳奉阴违,绝不搞小动作,十户长要求的,我加倍完成,十户长没有要求的,我主动想到,誓死为大蒙古国的征服事业奋斗到底!”
“我再饶你最后一次,如果你违背了誓言,长生天不会饶恕你,大札撒不会饶恕你,我更不会饶恕你!”秃懑说完这些话,带着其他人转身离去了。
秃懑他们越向北,气温越凉爽,回家的路漫长,但充满期待,那是熟悉的家乡。
秃懑没有抛弃萨拉黑,还是把被他奸污的宫女赏赐给了他,剩余的宫女,有些分给了已经阵亡的军士的弟弟。秃懑则挑选了两个长相姣好的,作为自己的奴隶。是的,这些是战败之国的亡国奴,她们只配当奴隶。
秃懑将他们带进本来就破旧的蒙古包,在他出征的时候,他奶奶——他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是邻居帮着埋葬的。两个宫女惊惧地看着这里,对她们来说,她们从小就被卖进宫里,虽然一直都是下人,是皇后、贵妃们的下人,甚至经常受到年纪大的宫女欺负,但在宫廷里,至少是衣食无忧的,见到的也都是体面人物。来到这漠北草原,一切都很荒凉不说,气候还特别寒冷,是苦寒之地。就连秃懑这样的十户长,蒙古包都这样破旧。
这里许久没有住人,充满了腐烂的泥土气息,生活用具结满蜘蛛网,冷清极了。秃懑没有打骂眼前的两个宫女,而是把床铺收拾了一下,让他们在床铺上坐着,然后他就开始打扫卫生,把蜘蛛网清理掉,把灰尘擦干净,生火,让屋里有了一些生气。
待一切收拾停当,秃懑才坐了下来。
“我叫秃懑,是十户长,这一片地的人家都归我管,都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秃懑柔声说道。
那两个宫女低头不语。
“你们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虽然杀人如麻,但我不强迫枕边人,你们愿意跟我,就好好过日子,我会尽力保障你们物质生活,如果你们实在过不下去,也告诉我,想到哪里谋生路你们自己去。”秃懑说完,一脸真诚地盯着眼前的两个宫女。其实此时,他内心里是翻滚着的,热辣滚烫着的。如果把娶老婆当作狩猎,秃懑一等就是二十年,他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猎物跑掉的,他之所以说这些话,一方面是为了试探两人,另一方面,在强势的蒙古十户长眼里,要撕毁已经订立的协议,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总之,这两个宫女已经成为瓮中之鳖。秃懑甚至想,如果她们真的不愿意跟自己过,那就杀了,不服从就杀掉,才是蒙古人的行事风格。
在秃懑的逼视下,年纪稍大的宫女才勉强开口说:“我叫独孤雪,这位是慕容瑾,我们既然是大人的人,那就生生世世跟定大人了。我俩身世凄苦,因为家里吃不上饭,从小就被卖到宫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有伺候不周到的地方,请大人多多宽宏大量,多多怜惜我们姐妹。”
“如刚才独孤姐姐所说,请大王多多成全。”
秃懑满意地笑了,此时此刻,他都在享受着战后的宁静,以及战争带给他的红利。
九 战争的诱惑
“战争让我失去很多,也让我得到很多,战争让我变成孤儿,也让我从一个放牛娃变成了家大业大的千户长,可它最终会送我上断头台。那我是该热爱战争呢,还是痛恨?”秃懑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杨文。
“死在你屠刀之下的人到底有多少?”杨文并没有顺着秃懑的话,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不知道,没有数过,也数不清楚了!”
“有一百人没有?”
“远远不止。”
“上千人?”
“只多不少!”
杨文脸上抽搐了一下,愤怒地说道:“你哪里是千户长,简直就是千人斩!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他们是无辜的!”
“你们宋人都该死,你们这些人口太狡诈了!”
“人就是人,人口是对人的统称,可以说你们这些人,或者你们人口是多少,不能说你们这些人口。”
“都差不多,你们这些人里面的牲口,在我们征服者眼里,人口和牲口一个意思。”
“你们不拿我们当人看,所以我们永远会抵抗到底,你们也永远不可能征服我们。”
“在我们蒙古人的眼中,非我族类,无非两种人,要么奴隶,要么死人!”
说到这里,秃懑已经听不见杨文如何回答了,思绪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斗中。
中兴府之战后,秃懑因为英勇的表现,被提升为百户长,得到了大量的财物赏赐。他就是一个穷得只剩下一条命的人,在一次突然的际遇中,天上掉下来了巨额财富,他不知道该怎样用,于是就修了一个方圆数里,最大最堂皇的蒙古包。
最让他感到幸福的,是独孤雪和慕容瑾把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在接下来的几年,相继生下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秃懑逐渐变得家大业大,现在,仅仅靠着百户长所能得到的那点供养,已经不能满足生活的需求,秃懑的内心里,突然又有了一股冲动,这股冲动既是对以前获得利益的一种确认,也是对更多更奢华生活的向往。这种想法是如此激烈,激烈让他夜不能寐:好久没有打仗了,应该可以打仗了!
秃懑的愿望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他接到千户长失剌忽勒的征兵令,即日起,三日内,征调百户内军马,到千户驻地集结。失剌忽勒特别强调,此次是远征,要作好长期的准备。
蒙古军平时散居,他们多数是游牧民,当征召令下来,每个家族,至少要征召一名成年男子,有时也带着小孩子,特别是这样的远征,有时要花费好几年的时间,等到达目的地时,小孩子刚好成年,可以参与战斗了。
远征更像是一次长途的迁徙,用牛车把蒙古包带上,顺带驱赶大量牲畜,在征途中顺便放牧。所以,蒙古军的粮草都不需要运输,牲畜能随时为他们提供富有营养的肉食,以让他们保持旺盛的体力。但牧场却非常重要。因此,每次大的远征前,先行军就会安排好牧场,有时甚至划出宽达五十公里的牧场,不准任何其他人放牧,以确保蒙古大军的顺利通行。
秃懑下达征兵令后,百户内的人都欢呼雀跃,摩拳擦掌。战争沉寂的这几年,他们享受了大量的物质财富,掳掠回来的大量女性生育了过多的孩童,他们都需要新的战争,来维持生活的富足。就算是战死了,还有不菲的抚恤金,足以改变每况愈下的经济条件。
很快,秃懑就从管辖的百户内征召了两百多人,还有更多的人被秃懑强行留下了。人口是战争的基本动力,任何一次出征,蒙古都不会把丁全部抽完,那会让后续的资源受到极大影响,他们通常会留下后手,所以蒙古人才具有源源不断的战争能力,能让他们从不同方向同时发动几场大规模的战争。
以前蒙古人之间相互内斗,进而容易被中原王朝各个击破,现在已然完全不同了,各部的力量因为成吉思汗凝聚在一起,如果把各部落比作人的手指的话,以前几根手指各自为政,相互掣肘,在成吉思汗大札撒的统领下,现在相互合作,握成了拳头,随时可以出击。
秃懑带着他所征召的部队,在行军的途中演练军事技能,逐渐磨合成一支作战顽强的队伍,他们越过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横穿哈萨克丘陵,越过乌拉尔河、伏尔加河、顿河,到达了钦察草原。
这一天,阳光明媚,黑海吹来的风夹杂一丝醉人的气息,让秃懑感觉神清气爽。长期居住于高寒地带的蒙古高原,对这海洋风情多了几分好奇和沉醉。
秃懑召集手下的十户长商议军事,他毫不意外地在自己升为百户长以后,马上把巴音哈达、沙木伦、伊力特升为十户长,在充分考察了萨拉黑的忠诚以后,两年后也把他升为了十户长。
“真是开眼了,没想到我们走这么远还能看到这么一片大草原,早知道就把我家马和羊都赶过来了。”秃懑的话中饱含羡慕。
“百户长何出此言,我们打败了钦察人和罗斯人,这片土地以后就是我们的,让他们这些奴隶替我们牧羊,我们坐收渔利不是更好么?”巴音哈达已经成长一个壮实的中年人。
“哎,就是想家了,早知道把家里的口子一起带过来。”
“到异域就好好享受异域风情吧,这些罗斯的娘们很带劲。”萨拉黑色眯眯地说道,显然,他没有少坏事。但对蒙古军来说,祸害别人家姑娘从来不是事,不忠诚,不服从指挥,或者作战能力低下,才是罪过。
秃懑咂巴咂巴嘴巴,他显然还在回味营帐里那白得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罗斯姑娘。
“生活归生活,玩笑归玩笑,战斗还得归战斗,接下来有恶仗要打。”
“什么恶仗啊,这些不剌儿人,都是一根直肠子通到底,远远不如西夏和金国那些人用诡计,我们完全可以把从东方人那里学来的计谋运用起来,吊打他们!”巴音哈达聪敏机警,总是能率先说出别人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话来。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心理,既然想到从东方学来的战术,那就应该知道,东方民族有一句俗语,骄兵必败!”秃懑异常严肃地说出这句话来,让整个会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局促。
“我们遇到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对手?钦察和罗斯不是已经被我们打败了么?还有更强的敌人?”沙木伦小心地问。
“条顿骑士团。”秃懑面色沉重地说道。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他们有什么特点呢?”沙木伦继续问道。
“不知道,千户长也只是说了这个名字,我们对敌人知之甚少,但千户长反复强调,不要轻敌。”
沉默了一会,秃懑继续说道:“我们百人队现在接到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去试探条顿骑士团的虚实,这个任务异常艰巨,都得给大家说清楚,机警一点。还有,不跟军士们说出真实的目的,今天这些话只在我们中间知晓。”秃懑算是下达了作战任务。
千户失剌忽勒只对秃懑说了一句:“好小子,冲过去!”
秃懑二话没说,带着两百余人,骑着马就朝已经摆好阵势的不剌儿联军冲了过去。不剌儿联军共分了三个梯队,第一梯队像一些杂牌军,他们几乎没有马,是纯步兵,看装饰也没有明显着装,感觉就是一些临时被拉上战场的农夫。但好像又不是农夫,他们手里拿着的工具并不是农具。直到很久以后,秃懑才知道,他们不是农夫,而是矿工,他们手里拿着的是铁锹和锤头。
在秃懑带着他的军士冲到阵前时,远远地就开始射箭,还专门射往人流密集的地方,第一方阵立刻陷入了混乱。秃懑异常惊奇,这第一方队竟然没有弓箭吗?他们为什么不还击?就算是没有弓箭,他们总得有盾牌吧?什么都没有怎么就上了?然而,尽管秃懑有众多的疑惑,他还是听到了千户长收兵的信号,他也及时止住向前冲击的势头,退了回去。
千户长失剌忽勒召集各百户长商讨对策。
“从刚才秃懑百户试探攻击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什么,说说你们的意见。”
“不剌儿军也太弱了吧,不但比西夏军弱,比钦察和罗斯都弱太多了,我看完全可以横推过去。”百户长罕秃忽说道。还有两三人附和。
“秃懑,你交过手了,说说你对他们的看法。”
“我接触的这部分不剌儿军,显然并不是正规的军队,他们更像是临时组建起来的农民军,所以,他们的战斗力没啥代表性。”秃懑的话,让千户长有些失望,显然,他并没有得到他需要的信息,不过,秃懑接着说的话,让千户长失剌忽勒有些奇怪,秃懑说道:“我感觉,不剌儿军是分层次了的。”
“分层次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战术配合十分有限。”
“具体一点说。”失剌忽勒突然来了兴趣,他让秃懑继续说下去。
“按道理,当他们第一方阵受到攻击以后,他们的第二方阵应该会有所行动,比如他们第一方阵缺少弓箭等远程武器,或者阻挡攻击的盾牌,那第二方阵就应该进行支援,要么是远程支援,起码得作战略掩护,但他们纹丝不动,好像与他们完全无关!”
“你说的这点很关键,我也发现了,你觉得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总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他们的军队,也许并非铁板一块。”
“今天我们的试探是很有收获的,明天我们迂回过去,碰碰他们的重骑兵。”千户长失剌忽勒结束了今天的会议。
接下来几天,不仅仅是秃懑的百人队,其他的百人队也分散开来,要么迂回,要么横冲直撞,去骚扰和试探着不剌儿联军的阵地。
千户失剌忽勒把这些天试探得到的成果,上报给万户兀良合台,进而上报给统帅拜答尔。
拜答尔是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第六子,身材矮小,作战勇猛,善用谋略。
十 长子西征
此次蒙古大军西征,是在东方同时与大宋交战的情况下,以诸王之子为统帅组成的西征军。主帅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继承人拔都,副帅是曾经与哲别一起率师到达过钦察的老帅速不台。西征军中还有窝阔台汗的长子贵由、成吉思汗嫡幼子拖雷的长子蒙哥,以及成吉思汗庶子的长子,其他王公贵族的长子。因为本次西征军的主要将领都是蒙古黄金家族和贵族中的长子,故也被称之为长子西征。
拔都与速不台率领蒙古军主力出击匈牙利,拜答尔则是奉拔都之命,率领一支三万人的偏师阻击匈牙利的援军。
然而,因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血液在拜答尔的身体里燃烧,他急于想着建功立业。
拜答尔与兀良合台商量军情。拜答尔说道:“从千户失剌忽勒侦察的情况看,不剌儿军似乎是一盘散沙。”
“王子英明,他们就像是我们在围猎时的猎物那样,狮子是狮子,老虎是老虎,狼是狼,他们虽然都尖牙利齿,但他们的蹄子不是朝一个方向,东咬咬,西撞撞,我们只要几匹快马,就能让他们迷失方向。”
“虽然他们协调指挥不畅,但他们的重骑兵却是麻烦事,我们的轻骑兵无法战胜他们的重骑兵。”
“王子无忧,他们不剌儿人打仗,喜欢重骑兵装备,我们在攻占罗斯的时候,得到了五百套重骑兵装备,只要装备起来,相信我们的勇士一定能很快适应。失剌忽勒侦察的情况显示,他们的重骑兵不超过三百人,我们有胜算的。”
“好,就算用轻骑兵,耗也得把他们耗死!”拜答尔神情坚定。
战斗正式打响,秃懑率领着百人队冲在了最前面,他们是在千户失剌忽勒的指挥下同时开进的。今天的不剌儿联军,显然比前些天人数更多,蒙古军之所以选择现在才发起猛攻,就是为了等待不剌儿军集结完毕,寻求主力决战。
面对蒙古骑兵的冲击,不剌儿军派出第一步军方阵出击。秃懑很清楚,这是不剌儿军的炮灰方队,他们试图让第一方阵的步兵拖住蒙古军的攻势,消耗蒙古军的军力。
然而,在蒙古军猛烈的箭雨以及快马的冲击下,第一方阵的步兵很快就被消灭过半,其余的人,见势不妙,如鸟兽散。蒙古军分兵追击残留之敌,秃懑的百人队向第二方阵的不剌儿军冲了过去。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不剌儿步兵的精锐结成方阵,以盾牌作掩护,以弓箭作远距离输出,试图阻挡住蒙古骑兵的冲击。令不剌儿军没有想到的是,蒙古兵并没有在不剌儿军弓箭的射程之内,他们好像精确计算过不剌儿军弓箭的射程,刚好在射程的边界停住马匹。他们在马上,以复合弓以及硬弩朝着不剌儿军射击,对不剌儿军形成了大量的杀伤。
蒙古军能射杀不剌儿军,但不剌儿军却不能射杀蒙古军,只能看着干瞪眼。不剌儿军试着指挥步兵方队向前推进,但当他们冒着箭矢,付出巨大牺牲后,蒙古军很快策马后退,又退到射程之外。蒙古军的马术相当精湛,那些马就像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能够服从他们的指挥,随心所欲到达想去的位置。
挪动了几次,不剌儿军的步兵方阵出现了松动,此时,蒙古军突然回马过来,冒着不剌儿军的箭雨向他们发起了冲锋。攻势转换迅疾而快捷,等不剌儿军反应过来时,秃懑已经带着百人队杀到了近前,他挥舞着用合金材料做成蒙古弯刀,势大力沉地向不剌儿军砍过去,砍起人来完全不卷刃。
冲锋的时候,秃懑与友军配合,把不剌儿军的步兵方阵冲出三个豁口,顿时把不剌儿军步兵分成了五块,不剌儿步兵顿时大乱,拼命逃窜。
击杀了两个步兵方阵后,失剌忽勒带着他的千人队,与其他的千人队配合,继续向着不剌儿军的第三个方阵冲了过去。
不剌儿联军的第三方阵正严阵以待,前两个方阵的溃散,完全没有影响第三方阵的军心,他们十分鄙视前两个方阵,认为他们溃散得太快,完全没有能消耗蒙古军的力量。但他们又信心满满,认为拿下这些蒙古军,简直易如反掌。
事实上,当秃懑带着骑兵冲击到不剌儿军重骑兵以后,他们才真正见识了重骑兵的厉害。这些重骑兵用重重的铁甲护住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就连高大威猛的马匹也用厚厚的铁甲保护着。在每个重骑兵的旁边,都配备了五六个轻骑兵,还有十来个步兵,相互支援配合。
不剌儿人高大,马匹也高大,在重甲的保护下,他们完全无视蒙古军的弓箭射击,就是近身肉搏,锋利的蒙古弯刀也无法刺穿重骑兵的铁甲。
秃懑暗叫不好,这样打下去,就算把全部人都填进去,也不能动这些重骑兵分毫。
于是他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的百人队,实际上有两百多人,丢下了三十多具尸体,迅速向后撤退。其他的百人队也遭遇挫折,跟着撤退。
与蒙古军对阵的不剌儿重骑兵,主要是条顿骑士团,还有部分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成员,可以说不剌儿著名的三大骑士团都有人参战,由著名的条顿骑士团团长奥斯特恩统一指挥。他们见蒙古军败退,为扩大战果,全速追击。蒙古人不甘心失败,也不快跑,而是慢慢悠悠地撤退,不时回头挽弓搭箭,射杀边上的轻骑兵和步兵。这让在不剌儿一向横着走的条顿骑士团恼羞成怒,加快了追赶的速度。
虽然整体而言,条顿骑士团的马匹都异常精良,脚力矫健,但从个体上来说,仍然有较大的差异,随着追击的深入,马的脚力差异就越发体现了出来,有的马匹已经开始疲劳,渐渐放慢脚步。条顿骑士团的行军队形渐渐被打乱,但这并没有引起奥斯特恩的警惕,在他们眼中,蒙古军已经战败,抓住他们,屠杀他们,不过就在弹指间。
条顿骑士团越过了一座宽大的木桥,通过了一条宽广的河流。骑士们认为,越过了河流,前面就是一片森林,也许适合在那里与蒙古军决战。
在最后一个重骑兵队伍通过了木桥后,突然,轰隆隆几声巨响。奥斯特恩暗叫不好,回过头去,刚才的木桥已经被天外飞来的巨石砸碎,垮塌了。
一阵巨石朝着他的队伍飞了过来,蒙古人的伏兵通过投石机,从森林里向条顿骑士团发射上百斤的滚石,这些巨石砸到他们身上,立刻洞穿铁甲,即使偶尔有不能洞穿的,也能把人震死。
奥斯特恩知道,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条顿骑士团已经没有了退路,前面纵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得冲了。
条顿骑士团向前冲去时,蒙古团的重装骑兵也冲了出来,他们同样铁甲护身,与条顿骑士团不同的是,他们手里握的不是弯刀和长剑,而是铁锤!每人都攥着二十多斤重的铁锤,见到条顿骑士团的重骑兵,就用铁锤去锤击,蒙古骑兵展现出与不剌儿人差不多的体格,他们高大、威猛,使起铁锤来就像轻武器一般,十分顺溜。铁锤达到了和投石机投出巨石同样的效果,条顿骑士团的重骑兵碰到铁锤,要么铁甲被砸穿,要么重甲防护下的人被完全震晕。轻骑兵则完全不是蒙古的对手,在这场战斗中,秃懑杀得兴起,索性脱掉了上衣,冲入敌阵,杀得对方的轻骑兵和步兵闻风丧胆。
经此一役,蒙古军彻底击败了条顿骑士团,杀死杀伤数万人,而蒙古军的伤亡,相比起来微不足道。
想到这里,秃懑脸上禁不住堆满了笑容,也正是因为参与了长子西征,秃懑得到的奖励,除了大量的财富以外,也正式升任千户长。
然而,他不得不从往日的辉煌中回到现实中来,直面他已经身陷囹圄的命运。
“我们在战争中已经是很小心了,你们凭什么能比我更小心?为什么你们凭着步兵就能打败我的骑兵?”秃懑看着杨文,很不解地问道。
“我们为什么同仇敌忾,要拼死抵抗你们的侵略,因为你们做人做事太绝,凡是稍有不顺从,你们就举起了屠刀,这让我们更加团结,更加坚定要反抗你们,我就没有想通,你们蒙古已经拥有了那么广袤的土地,足够养活你们,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你们却从来不好好停下来,好好经营,好好生活,都在忙于奔波,有意义吗?”
“蒙古帝国只有在征服中才能强大,一旦停止了征服,就会土崩瓦解。”
“这是你对蒙古帝国的看法还是预言?”
“不是看法也不是预言,而是理解。虽然我终归会死去,然而我曾轰轰烈烈地活过,也值得了。”
“你们还是应该接受我大宋的文化熏陶,学习我们的理学,这样也许你们才不至于非想到全用武力解决问题,有些事,和谐共生,比武力征服和屠戮有更大的威力,武力终会被反噬,共同发展才是长久之计。”
“你们的文化我知道一些,但我不能理解,在我们蒙古人内部,也开始分裂,有一些人倾向于你们。”
“若你们之中有识之士能真正了解了我大宋的理学文化,你们就一定会接受,并且推崇的,但你是没有机会了解了,还是让血与火来见证我们文明的优劣吧!”
两天后,新的诏书到来,不用把秃懑押送到临安了,就地斩首。
当秃懑被押上刑场的时候,他没有悲伤,也没有作出激烈的反抗,从被俘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天是早晚会来临,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像那些曾经被自己砍头的人一样。他此时想得最多,竟然是妻子独孤雪和慕容瑾,还有儿子女儿们,杀人如麻的秃懑,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想到家庭的温暖时,也禁不住多了几分愁绪。
当刽子手的大刀落下的时候,秃懑只觉得脖颈冰凉,直到头颅滚落到一旁,他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远处的杨文见到此情此景,禁不住摇头叹息。
遥远的天空,阴霾中闪现了一丝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