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阳台上的玉兰初绽,细细的香气随风游进屋里。
客厅里,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女儿坐在旁侧。
妈妈的手臂包扎着白色纱布,凄惨地吊在胸前。
八十岁的小男孩开车带着八十岁的小女孩四处游山玩水,可是不断地出车祸。这一次,为了闪躲,紧急刹车让这个小女孩撞断了手臂。
哪天撞死了人怎么办?
女儿伸出手,说:“钥匙给我。”
爸爸顺从地把钥匙放在女儿的手心,然后,把准备好的行车执照放在茶几上。完全没有抵抗。
“你以后想出去玩就叫出租车,我出钱。”女儿说。
爸爸缴械的那一刻,女儿觉得自己是多么明白事理而且有决断啊!
然而,从玉兰花绽放的那一个黄昏开始,爸爸基本上就不再出门。从钥匙被没收的那一个决断的黄昏开始,他就直线下坠,疾速衰老,奔向死亡。
女儿后来才知道,她是个多么自以为是、粗暴无知的下一代!
因为,爸爸和妈妈这一代人,一生由两个经验铸成:战争的创伤和贫困的折磨。那幸存的,即使在平安静好的岁月里,多半还带着不安全感和心灵深处幽微的伤口,对生活小心翼翼。一篮水果,总是先吃烂的,吃到连好的也变成烂的;冰箱里,永远存着舍不得丢弃的剩菜。
女儿想,她若是用心去设想一下爸妈那一代人的情境,就应该知道,给他们再多的钱,他们也不可能愿意让出租车带着他们去四处游逛。他们会斩钉截铁地说:浪费。
上面,基本上是龙应台《天长地久》第一封信中的片断原文,我只是改变了一下表达方式。
喜欢她的文字。
一个画面感极强的文字表达,让我透过文字看到了真实的情境。这种情境所带来的致命的后果,以及对这种后果产生的悔恨的反思,一下子强烈袭中了我为人子女的心。
上一代不会倾吐,下一代无心体会,生命,就像黄昏最后的余光,瞬间没入黑暗。
我想说,我理解龙应台所表达的一切:理解她最初的鲁莽,理解她之后的遗憾与悔悟,理解她放下一切去陪伴自己的老妈妈,尽管此时失智的妈妈已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在你认得我的那么长的岁月里
为什么我就是没想到要把你这个女人
看作一个也渴望看电影
喝咖啡、清晨爬山看芒草、
需要有人打电话说“闷”的女朋友?”
小时候,我们总粘着父母。一旦长大,我们朋友的名单里,往往独独少了父母。我们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人要见,我们马蹄碌碌,却忘了陪伴父母,待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又追悔莫及。
在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做我们“男朋友”“女朋友”的人,父母,恐怕永远是应该排在第一位吧。
感谢龙应台的文字,给了我触动,给了我启示。
如今,大树犹在,我要用可行的方式,让父母过得随意些、快乐些,让父母永远成为我生活中的男朋友、女朋友!
注:龙应台,1952年出生于台湾高雄的乡下渔村。1974年大学毕业,赴美国求学,后获博士学位。现代作家。1999年,龙应台出任台北市首任文化局局长。2014年12月5日,正式卸任台湾"文化部长",回到“文人安静的书桌”。2017年8月移居屏东潮州镇,照顾93岁的母亲,并开始乡居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