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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萧,我想和你去看海。
寻,微光。
她说,萧,你相信吗?我能感受到你的心痛。
十五岁。她没有见过海,在她的想象中,海是蔚蓝的,深邃的,拥有庞大的身躯,消化着一切忧伤。他们一起在操场上行走,她对身边的少年说,我想和你去看海。
他们在一起聊很多,像是心照不宣,他们从不谈及家人。她知道他在上大学,暑期来到这个小镇,只身一人,他背着很大的旅行包,喜欢摄影,喜欢可乐和威士忌。她喜欢他身上偶尔的酒味,让她想起香草冰激凌,是一种被冰封的香味。
他们一起去看潮山的火车站,1500米的海拔,已经锈迹斑斑的火车只能象征性地开出很短一段距离。他为她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她站在一节废弃的车厢旁,夕阳在她的头顶,为她染上一层光辉,漆黑如瀑的长发,耳边插着几朵白色小茉莉,她只是望着他,安静地笑着。有一段旧时光停留在此地。他说,摄影,唯一的幸福,在于对时间的获取,我只能记录下这一刻的美,而这美终会消散,当然,大部分时间我只是想大部分人那样浪费胶卷和药水。他望着她,他说,你总是这样忧伤。
他们周末时去潮山中央市场附近的Lonely nana吃晚饭。
餐馆的主人是一个嫁到中国的欧洲女人,显然她的家境富裕并受到良好教育。餐厅中摆设着中国瓷器,玫瑰花,烛台,台灯和长沙发,还有中国古诗。
他们都喜欢穿白色上衣,他们有自信,旁若无人,这种自信或许来自于拥有许多人难以企及的东西,或是来自于一无所有的别无所求。
他说,我们去看市场。市场堆满了货品,从鲜花到茶叶,从干货到服装,到处是人和垃圾。巨大的声浪汇聚成浪潮,把人深深裹住。炎热,夜色,气味,汗水,声音,花瓣被碾入污泥。
夜色中的教堂。尖顶上的十字在黑暗中像一颗星辰。他们拉开铁门,走上宽大的水泥台阶。刚下过雨的地面依然潮湿。他说,教堂里有绿黄相间的彩色玻璃,刻着圣母和耶稣的画像,天顶很高,白天的阳光射进来,好像是天堂开出来的路途。白天我曾来这里拍过照片。
他问她,你相信上帝吗?
她说,我相信命运。相信掌控着我们一切命运的巨大力量,不可违抗。如果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原因,我们的相遇怎样解释呢?
他说,听听黑暗中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她沉默地站在台阶上,她伸出手摸到他的手指,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她说,我只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小时候在老家,有一年发大水,雨水漫延到门沿,到处都是水,我以为见到了海。后来,到小镇上学,熄过灯的宿舍,我躺在床上,我一直,只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他们离开教堂。深蓝色的天空上有异常明亮的星群,离得那样近,能够看到它们跃动的光泽。她望着天空,说,我记得一条窄窄的水泥路,灰白色的,那天太阳很大,风也很大,我穿着白色的纱衣,被风吹的贴在身上,我站在树荫下,远处有个女孩光着脚向我跑来。他转身望她,夜色下的脸庞略显苍白,望向天空的眼睛却异常清亮,坚定。
半夜又下起雨,他们来到山上的旅馆房间。
他抚摸她,从没有人这样温暖地抚摸她,从头发到脚趾,他的手像流水一样,没有声音也不留痕迹。她喜欢他身上威士忌的味道,她喜欢他的体温,他的手指。他们拥抱在一起,他整夜拥抱着她。
第二天,他离开小镇,留给她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的裸体,茉莉花,黑暗中的洁白。他对她说,你们都这样美好,美最后都会消失。照片后写着一个英文,是寂。
那之后,她再没见过他,他们彼此一无所知。匆匆出现在她生命中的重要男子,又匆匆离去。
她说,萧,我什么都不能做。
她说,萧,我的身体有一部分已经死了。
她说,萧,你相信吗,我能感受到你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