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六点,寒风卷着碎雪砸在公交站台的玻璃上,我缩紧围巾,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时间——距离末班车到站,还有三分钟。口袋里的病历单被攥得发皱,上面“建议住院观察”的字样,像一块冰,硌得人心头发紧。
“吱呀”一声,橘黄色的公交车冲破暮色停在面前。我抬脚上车,投币时硬币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袖口沾着几点机油,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冻得发红的指尖,轻声说:“往里走,靠窗的位置暖和。”
车厢后排,一位老奶奶裹着厚厚的棉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正借着窗外的路灯,反复摩挲着包上绣的一朵褪色梅花。车子驶过第三个路口时,老奶奶突然站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师傅,麻烦停一下,我好像坐过站了。”
司机踩下刹车,回头看向老奶奶。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路灯的光晕里,能看见老人花白的头发上落着细碎的雪粒。“大娘,这荒郊野外的,您一个人下去不安全。”司机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您要去哪?我绕个路送您过去。”
老奶奶愣了愣,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我去幸福小区,看我儿子。他今天加班,我炖了鸡汤,想给他送过去。”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布包一角,露出保温桶的银色边缘。
司机没说话,重新发动车子,方向盘轻轻一转,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我坐在靠前的位置,能看见他从后视镜里反复打量老奶奶,又悄悄把暖气开大了些。
“小伙子,麻烦你了。”老奶奶从布包里掏出一个苹果,用袖口擦了擦,递到驾驶座旁,“自家树上结的,甜。”司机摆手推辞,可老奶奶执意要给,最后他只好接过,放在仪表盘上,苹果上的水珠顺着表皮滑下,在塑料壳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车子在幸福小区门口停下,老奶奶下车前,又回头看了眼司机:“谢谢你啊,师傅。”司机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您快进去吧,外面冷。”
等老奶奶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车子重新上路,我忍不住问:“师傅,您认识她?”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她每周三都坐末班车来这儿,说是看儿子。可三个月前,她儿子在工地出了意外,没了。”
我猛地攥紧了衣角,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过气。仪表盘上的苹果还在,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快到终点站时,司机突然停下车,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倒了杯热水递给我:“看你脸色不好,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我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下车时,雪已经停了。我回头看,公交车还停在路边,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手里拿着那个苹果,久久没有动。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温暖的屏障,守护着这个冬夜里,不为人知的温柔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