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林青竹
老石匠去世的时候很突然,也很安静,80多岁的年纪,在那之前,他每顿还能喝2两小酒,杯酒下肚,便常常念叨起往日石场上的峥嵘岁月。
老石匠出生在解放前,家中兄妹十人,排行第六。老石匠的家,在丛山峻岭,多有野兽出没,山路崎岖蹒跚。他的个头不高,年轻的时候是做庄稼的好手。闹饥荒那几年,这个壮小伙正是娶媳妇的年纪,可是家徒四壁,饭都吃不上,哪有钱娶媳妇呢。父母二老一合计,干脆把老六招出去做上门女婿,老石匠就经人介绍,“嫁”到了40公里以外的隔壁县,住到了大路边上,开始了新生活。
老石匠的媳妇很俊俏,也争气,连续生了三儿二女。人丁兴旺了,口粮也在急剧增加,年轻的老石匠,被生活的重担压的喘不过气来。年轻的他,脑子转的快,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当一个石匠成了他的最终选择,那个年代,有一门手艺可吃香了。他到邻村拜了师,走家串户,大、小磨盘,石凳、石柱都雕琢的有模有样,两年后算是正式出了师。老石匠有力气、肯钻研、干活稳,手艺越来越娴熟,一个个笨重的大石头,在他的飞锤走钉之下,化为了老百姓生活的工具,他最擅长的是打制磨盘,经他打造过后,粮食可以碾成细面,亦可以颗粒饱满。凭着这门手艺,老石匠成了远近知名的人,挣了钱,小家庭温饱问题算是解决啦!
变故来的有些突然。40岁那年,陪着他知冷知热的妻子,得了不知名的病,附近的土大夫都瞧不好,在经历百般艰辛后撒手西去,留下几个尚不懂事的孩子。从那时候起,老石匠变得有些沉默了,烟瘾大了,酒量好像也大了。他带着悲痛,起早贪黑,既当爹又当妈拉扯5个孩子。日子总是慢慢的过,几个孩子都大了些,能够给他打下手了。但是老石匠不知怎么的,竟不愿意让孩子们做石匠。大儿子送去学了会计,在大队上帮忙;二儿子学了木匠,跟着师傅到处练手艺,三儿子还小,留在家里面,至于2个女儿,都在家帮忙,等着寻个好婆家哩。可惜的是,除了大儿子上过初中,其他的都只读了小学,对可怜的农村娃来说,那个时候,能有口饭吃没饿到就不容易呀。
老石匠凭着手艺,风里来雨里去,上山下岭,挨过了许多辛苦和心酸。有人给他张罗再娶个媳妇,他总是苦笑拒绝,他怕娶了新媳妇对孩子们不好,在心底,他还是眷恋那个陪他白手起步的发妻。孩子们大了,他张罗着,陆续成了家,都在附近。改革的春风刮到内地后,大儿子去了广东,当了一名大货车司机,收入不错,日子过得还算殷实;二儿子不愿意当木匠了,下过煤矿,开过小三轮,最后在铜矿上开起了抓机,当了小包工头,搬到了县城居住;三儿子就没办法说了,去东南沿海闯荡多年,染有赌博的毛病,没有攒下钱,自然也娶不到媳妇,好多年都没回家。
老石匠60岁生日那年办的很热闹,儿子孙子都回来了济济一堂,他喝过很多酒,笑的很高声,却总是夹杂一丝惆怅。再往后,时代在进步,脱粒机、打浆机取代了磨盘的作用,老石匠远离了曾经战斗多年的制石行业,面朝黄土背朝天耕耘土地。他每年收的麦子和玉米,能堆满半间屋子;油菜和芝麻榨出了香喷喷的食用油,送到了几个儿女的餐桌,他经常用玉米放酒,酒气的香味萦绕房屋。
自从儿女成家,老石匠一直独居,会自己做饭、洗衣服,二儿子接他去县城居住,他不肯,多少年来,乡下的日子他都习惯了。他很热心,邻里哪里有事都会去帮忙,家里也经常有老人来串门,陪他喝两杯。80岁那年,二儿子在矿上出了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向硬朗的老石匠,一下子身体差了许多。他带着已经参加工作的孙子,去到发妻坟前,抽了几根烟,逗留了许久,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给发妻赔了不是,没有照顾好二儿子。临行前,他交代孙子,自己以后去世了,就埋到奶奶坟旁边。
数年后,日渐衰弱的身体,终究撑不起这个有些曲折的人生,老石匠圆了和发妻团聚的念想,临终还在念叨的,是快50岁依然未成家,在外杳无音信的老三。老石匠带着陪伴一生的凿石工具和发妻埋在一起,坟旁植着柏树,树旁,是几个他曾经亲手打制的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