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 亚
再次见到C老师，已是二十多年后。
那是一次全省某系统工作会议。我在参会人员通讯录上，看到C老师的名字。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给他打了电话。
我只是自报了一下名字，他却没有丝毫迟疑，说：“你也来参加会议了？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快来聊聊……”
语气温和，记性超好；电话里的声音，依然像当初做老师讲课时那样生动好听。
来到C老师的房间，见面寒暄之后，他坚持让我坐着，自己忙着烧水泡茶。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心里将眼前的C老师与记忆中的C老师，进行着细细比对，暗自感叹岁月的无情和残忍：
原来清癯瘦削的脸庞，几乎胖大了一圈；原来挺拔修长的身材，显得臃肿而笨拙；原来细长白皙的手指，肉鼓鼓地像根腊肠……
倘若不是C老师那曾经熟悉的声音和笑容依旧明晰可辨，哪天在大街上顶面而过，我都不敢确认。
“来，喝茶……”C老师在我旁边坐下，我们便聊起了过往和现在。
我读初一和初二时，C老师教语文课，也是班主任。那时的他，刚刚20岁出头吧，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完全是“小鲜肉”一枚。
人长得帅不说，课还讲得很好。我喜欢语文科目，受C老师的影响很大。他与学生相处，完全没有老师的架子，倒像个宽厚体贴的兄长，同学们都很喜欢他。
C老师非常勤勉敬业，我们经常看到他在宿舍昏黄的灯光下，看书、写教案或批改作业。那时，我刚学会唱《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这首歌：
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窗前彻夜明亮……呕心沥血您在写教材/高大的身影映在您窗上……每当想起您/敬爱的好老师/一阵阵暖流心中激荡……
好长时间，只要想起或听到这首歌，总会暗忖：这应该是为C老师专门谱写的吧。可惜的是，C老师是个代课老师，终会有离开我们的一天。
初二下半学期，C老师真的要走了，去县里一家企业工作。那天，他给我们上最后一节语文课。
刚讲课，教室里就有了唏唏嘘嘘的隐约抽泣声，一开始还很抑制，就像微风拂过平静的水面，波纹轻漾。但不一会儿，似狂风骤起，猛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呜呜哇哇的一片嚎啕：“老、老师，你能不能不、不走啊……呜呜呜……”
而讲台上的C老师，也早已不能自制，泣不成声，语难成调。他拿在手中的课本，急剧地颤抖着，任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忘记了拭擦；到了最后，C老师完全趴在讲台上，放声痛哭，久久不能平息。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校长和其他班级的老师。他们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都揉着眼睛，叹了口气，默然离开。
这一幕发生后，不经意间，二十多年就过去了。C老师通过自己的勤奋努力，“公推公选”考上了副乡长，后来又担任了县级市某局局长。
“我出生农民，能走到今天，也真的不容易啊，我心里是非常珍惜的……”C老师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眼望地面，神情若有所思。
接下来，C老师又和我讲了很多为人做事的道理。我像二十多年前坐在教室里一样，恭敬地聆听、认真地思考，内心非常感激老师的谆谆教诲。
他有一句话，对我触动最大。C老师说：“人生可以有一百次选择，但只要有一次选择错了，一切都不复存在……”
是的，人生就是在不停地做选择题，决定最终得分的，不是九十九次的正确答案，而是最终选错的那一道题。此后，我常常用C老师说的这句话，来鞭策和警醒自己。
与C老师分别一年多，偶然间看到一则新闻，说是县级市某局原局长C因受贿，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零六个月。我瞬时就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可单位、姓名和职务白纸黑字地写着，哪容我有半点疑惑！我又与法院的朋友联系，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
“人生可以有一百次选择，但只要有一次选择错了，一切都不复存在”，C老师，我不知道，您是做错了哪道选择题？可是，我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