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筑
外面早已是锣鼓喧天,铜镜前的女子却像是未听见般。本已是倾城绝色,此刻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姑娘,吉时已到,该起身了。”身边的麽麽轻轻催到。
她颔首,默然。
“婉妹,待你及笄,我定上门提亲,娶你为妻!”
年少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她不禁暗自苦笑。伸手抚摸这嫁衣,衣料上乘,鲜艳如血。可这一袭嫁衣却不再是为他。“第二次了呢,”她喃喃道。
“表哥,我们,真的就此缘尽了么?”
她闭眼,任盖头覆下,随身边麽麽走出。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曾经的温言细语、海誓山盟,又一齐涌上心头。“婉妹,你终是我的妻了!”记忆怎能如此鲜明呢,她好累。
脚步声渐行渐近,伴着玉佩与衣袂摩擦的声音,他推开房门,望着眼前还未挑去盖头的女子,他走近,认真的挑开了她的盖头,这个令他心动的女子,以后便是她的妻子了,他以后定视她如珍宝,不伤分毫。
“婉儿,今后你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没有人敢嘲讽我赵士程的妻子,我定会护你周全,守你一生。”他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有力。他知道她的心里还有那个人,他知道她的退步只是出于感激。可是他,就是放不下她。
“士程,我……”唐婉仰着头看着他,此后他是她的夫君了。是感动,不介意她的过去,可心里那个人,总不是他的。她顿了顿,“士程,谢谢你。”至少,我还能做一个贤惠的妻子,至少,我还能为你打理府中事务,便当是报答吧。士程,对不起。
赵府的事务在唐婉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她想,忙起来就不会那么痛了吧,记忆就不会那么肆掠了吧。表哥啊,我们是真的回不去了。
“婉儿!”赵士程踏进房内,他并不想让唐婉操持府中琐碎事务,他想她做他的妻,伴他、陪他。只是她坚持,他也只好让她去。才几日,便有些消瘦,他心疼,拉她入怀,“明日,有个游园会,我们明天去散散心,这几日你在家也闷了。”
“有事可做,不觉烦闷。”她轻道。其实好久都没有出去玩了,上次还是和表哥……不行,不能再想了。她摇摇头。
“婉儿,你看你,这么正经干什么。”他笑笑,“明日就一起去吧,就当是陪陪我。”他放开她,进了书房。
“婉儿,你看,沈园这边的景色确实不错呢。”
“嗯,很清新。”她闭眼,轻轻仰头,静静聆听周围的声息,阳光照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赵士程在一旁看痴了眼,若一生如此,岁月静好,携手白头,又有何求。
“士程,”她慢慢睁开眼,看着他,“可容我独自走走?”
赵士程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好,我在那边的亭子里等你。”他知道,她终究是放不下,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许会好一点。他离开,她走开。
唐婉漫无目的地走着。还是做不到与赵士程敞开心,她内心苦涩,自己这般女子,怎值得他人痴心一片,姻缘只许她一人。她低着头,慢慢向前走着。少顷,却发现她眼下多了一双鞋,她抬头,对方也愣了愣,她看到他眼里的错愕、惊喜、后悔、激动,对视良久,她醒悟,抬脚离开。
对方随即回过神,回首朝着唐婉离开的方向:“婉妹!”他喊道。
唐婉顿了顿,却未做停留,拐弯离开。
那个人,他曾说待她及笄便娶她为妻;
那个人,他曾说功名利禄都不及她一毫;
那个人,他曾在掀开她红盖头的那一刻与天发誓此生唯她一人;
可是
那个人,却在母亲的逼迫下一纸休书与她从此恩断情绝;
那个人,却为了功名利禄最终进京赴考金榜题名;
那个人,却依旧娶了另外的女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那个人,再也不是她的他了。
唐婉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眼泪肆意流淌。她的表哥,再也不是那个人了,再也不是了。
她哭累了,哭够了。起身,却又回到了刚刚和他相遇的地方。
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
满园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唐婉望着墙上熟悉的字迹,一时又泪如涌注。此处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却偏偏,还要留下这样一首诗。错啊!
她抬手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她再也无力去怨恨了,再也无力去恼、去想了。她后面,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人,她回首,看到他,她想报以微笑,却突然,天地一片昏暗。
“婉儿!”一个人影匆忙过去,扶住将要倒地的她,她已然昏去。他抱得她很紧,他害怕她就这样离开他,脸颊相靠,他的手紧了又紧。在亭子那边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她来,便出来寻她。好一个“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好一个“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他知道她的执著,却不知他的执著。他赵士程多想,多想看到她的一声欢喜,却终究不能。他抱她起身,离开。
唐婉醒来时已是次日午时,她看到床边趴着赵士程,握着她的手,像怕她逃一样。她看到他脸上起了青色的胡茬,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触碰,怕惊扰他的睡眠。他还是醒来了,她连忙缩手,却看到了他眼里无尽的欣喜。
“婉儿,你……”赵士程咽下内心的苦涩,看到她苍白的面颊,轻声问:“你可好些了?”
唐婉低头,没有说话。脸色苍白的不像话。
赵士程松开握住她的手,掖了掖被子,起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尽管如此,我赵士程从未后悔过娶你。婉儿,你是我的妻。”而后唤来丫鬟,离开。却不知唐婉的脸颊已然冰凉。
一连半月,赵士程从未踏进唐婉房门一步,却每日都要嘱咐丫鬟细细照料,要丫鬟喂她喝药,却不见好转。他问郎中,郎中说是心病,药物无法医,也只能喝些补药。他心痛,却又无可奈何,他何尝不知,她相思成疾。郎中还说,她本就体弱,那日在沈园又受了凉,再加上心中抑郁,可能……撑不了多少天。他心疼,却也痛。他为她寻尽郎中,却都说,心病无医。
他走进她房内,挥退丫鬟,静静站在她的床头。
看她的睡颜,轻轻抚平她的眉头;
看她日渐消瘦却无能无力;
看她为那人伤尽了心却不肯接受他的心;
看她相思只为别人而他相思只为她。
他轻轻俯身,吻上她的额头,她的眼,到她的唇。良久,他才直起身,坐在床边。看她慢慢睁开眼,看她静静流泪,他为她抚去泪水,轻轻拂开她脸上的青丝。像成婚那日,他她双目相交。
“婉儿”
“士程”
同时出声却又同时噤声。
“你想说什么?”赵士程轻声询问,也在斟酌着自己到底要不要问出那句话,她可否会欣然接受?他不敢想下去,不如她先说吧。
“士程,对不起。”唐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只停留在她一人身上,如今也是,可她却只能辜负。“士程,我知道,对不起是最无力的。这样的我还能得到你如此厚待,我已满足。人要知足不是么?我想着你半月不曾来过,今日怕是要放我离开吧。”赵士程心中一惊,原来她……“士程,我如何能弃你颜面不顾而离开。我已存世不久,你会遇见一个真心相待的女子,你们终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别再挂念我,我不值……”唐婉知道士程的情意之真,可她却……如此细腻的照顾,她不值。早在十日前她便偷偷停了药,她不想让士程为她难过,也不想让自己再拖累他。“士程,真的,谢谢你。”她闭上双眼,慢慢睡去,这一睡,便不会再醒来……
“婉儿!”他扶着她,看她躺在他的怀里,嘴角还噙着笑。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啊,知道他的真心,知道他的打算,知道他欲何为。怀里的人儿身子已渐渐凉了,可他却不愿放开。泪,落在她的脸颊上,终究是流泪了啊,赵士程心想。他慢慢地,慢慢地,吻上她的唇,尽管已经冰凉。
他还记得初见她时的明媚,
记得成婚那日的喜悦,
记得那日她在沈园的美丽,
记得她写下的心事。
她终究还是走了,不为他。
语渐散,笑渐逝,情渐远;
半世情缘,孤枕难眠。
哪里不好还望提出哦~看完给个喜欢啦~谢谢各位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