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信步踏山青

春雨初歇,空气清新。阳光像刚洗过一样,清澈而又温柔地照在暮春的陌野。陌野上的村庄、池塘、石头、草木,都在闪着光。我不知道这些光,是来自天上,还是来自它们自身。

当汽车向右拐出两旁栽种着水杉树的乡村小路​,再经过一座石桥,就进入一个树木葱茏,溪水清亮之所在。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南山。

面向南山,右边是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廖家村,与廖家村隔塘相望的便是红砖碧瓦晓春学校。

小庆已在校门口笑脸盈盈地迎接我们。姐妹们几个月没见,一边亲热地说笑打趣,一边与小庆一同进入校园。

今天正值周二,学生们还在上课,朗朗的读书声在南山上空飘荡。

“我说怎么一踏上南山,就嗅到有一股久违而独特的香味,原来是书香啊!”我笑着挽着小庆的胳膊,抬头面朝操场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除了书香,南山的草木清香更会让你们流连往返,走,我带你们转转去。”小在热情地说。

出校门,转向东边的马路。极目之处是沃野田地,有些田里还裸露着一茬茬去年收割后的禾蔸,田泥黝黑酥软,仿佛一脚踩下去就会冒出油来;有些田里是蓄着水的,被窄窄的田埂环抱,倒映着天光云影、村舍山色。

天空不时飞过几只山雀,啾啾鸣叫,声音清脆悠扬。拖着长尾巴雀子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然后又忽喇喇地飞向远处的山林,滑下一串脆鸣。在空旷的原野上,鸟鸣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仿佛音符滚落在乡间陌野,生动而富韵律。

马路两旁是长势葱茏的杂草和树木,在暮春的四月里,这些草木已经绿得肆无忌惮了。在这些绿中,零星闪现一些细小的花朵,有黄色的毛茛,紫色的红花草、白色的野蔷薇、红色的茅莓……在这将逝的春天里,人间芳菲渐尽的季节,它们正用心地绽放着最后的美丽。

葎草

这里的每一棵树几乎都缠满了长着细叶的藤蔓。密密匝匝的绿藤缠绕着古老而斑驳的树干,攀援向上,互生互长,彼此依存。当一株树皮皲裂苍老的树干被嫩绿的藤蔓缠绕时,那种新生与苍老的强烈视觉冲击令人心生震撼。

我认识的藤蔓有两种,一种叫葎草,叶片像手掌,叶子和茎上生有剧齿,不小心触碰它,会给你留下伤痕。另一种叫络石藤,叶子是椭圆形,树木被它密密地缠绕,像穿上鳞片盔甲似的,微风吹过时,“盔甲”就威风凛凛地抖动起来,妙不可言。络石藤的花朵是白色的,像小时候玩的纸风车,风起时,仿佛会随风转动起来,好看极了。现在只见藤不见花,也许过了开花的季候吧?

“好是春风南山行,古木藤蔓系离情”。藤蔓依着树木,春天生,冬日枯,来年春天又一片欣欣向荣,生生世世永不相弃。

一棵古樟树斜矗在路旁,枝干粗壮遒劲,树皮斑驳苍老是历经风雨沧桑的见证。三四股横生的粗大树枝,每一股都足可容一人睡在上面。小庆说这棵樟树有四五佰年历史,是南山的神树,它世世代代守护在这里,护佑着南山子民繁衍生息,平安喜乐。

古樟树旁,秀水河边,一位老婆婆正为几畦菜地锄土浇水。远远地,我们询问婆婆高寿,种的什么菜,婆婆歇锄抬身,指指耳朵。琴曲起食指,老婆婆方才回答九十多了。又说,上了年纪,做不动了,种一个是一个。老人头发全白,满口豁牙,但口齿清楚,脸色红润,腰板挺直,健朗的身体应该得益于南山秀水的滋养和常年劳作的锻炼。当听见我们夸她菜种得好时,老人脸上乐开了花。

锄地的婆婆

走过成片的绿草地,穿过缠满藤蔓的老树林,在泛着泥土香的田地间留连,沿着曲折小溪寻寻觅觅。蓦然,一座石桥从婆娑摇曳的枫杨树下露了出来。

石桥狭长,古意悠悠,长满青苔的桥身透出岁月的沧桑。坐在石桥上,看桥下溪水潺潺,水波清冽,两岸树枝灌木藤蔓纵横交错,在溪水上方架起绿色的长廊。那绿,是王安石“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绿。这清新的绿仿佛随溪水流动,流进我的眼睛,我的心胸。

桥下石阶上,农妇提一篮鲜嫩的竹笋濯洗。阳光在她身上、溪水中筛下无数光影,风吹影动,令人心旌迷离,仿若置身梦境。那哗啦拉的濯洗声、小溪潺潺流水声、鸟雀的脆鸣,更增添了溪涧的生动和宁静。

“姨娘,姨娘,笋仔好嫩哦,是刚刚从山上采剥得来的么?”

农妇抬头望向我们,笑意盈盈地说:“刚在后背山上剥个,好新鲜。你们要么?全给你们。”

我们乐不可支,纷纷从桥上下来。洗过后的小竹笋,白里透黄,更加鲜嫩可人。农妇把大半篮竹笋装在塑料袋里,以5元价格半卖半送给了我们。

“这样嫩的笋仔,炖烂捣成泥与辣椒泥和一起,再放姜蒜,滴几滴香油,味道不晓得几好!”凤看着袋子里的竹笋,啧吧着嘴说到。

“我看你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姐妹们说笑打闹着,溪涧的山雀们被惊得忽喇喇地飞。

把手放在清澈的溪流中,沁凉入肺,通透全身。放眼望去,披拂着青苔的窄桥是绿的,两岸的树丛藤蔓是绿的,淙淙的溪水是绿的,连落下的几滴的鸟鸣也带着脆生生的绿意。行走在这绿中间,清幽寂然,抛却尘世喧嚣,任你再多焦虑和欲念,这一溪流水,这一座古桥,也足可平复你纷繁的内心。

听小庆说,南山这样的古桥有两座,先前我们走过的是富水桥,桥下流动的是富水。这座叫荼靡桥,桥下流的叫秀水。

荼靡桥,多好听的名字。《红楼梦》中有语: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过后,春天便不再了。

如此,走过荼蘼桥,春天便落在我们后面。夏初至,大自然进入了繁盛的季节。所有在春天里埋下去的种子,栽下去的草木,种下去的希望,都将夏天里孕育成熟并得到收获。

老话说“你做三四月里的事,在八九月自有答案”。这些因缘和结果,在大自然的潜默中,从无数细枝末节里得到答复。

在乡间路上,当我与牵牛荷锄的老农擦肩而过;与侍弄菜园的妇人笑语招呼;看三五个散学的孩童笑闹打趣;看村庄炊烟袅袅,狗吠鸡鸣。恍惚间,南山是魂牵梦索的故园,而我是故人归来。

采一束南山野花,就是采得这方春山富水,珍藏于内心。尘世纷扰,内心的南山亦会时时给予我清宁的慰藉。

归来途中,我趁兴写下:

“闲来信步踏山青。陌阡横,鹊莺鸣。潺水曲溪,纤手荡波凌。但却南山寻旧梦,还记得,那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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