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几年前的某个后半夜，大雪刚停，那天我喝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宿舍的，电视里都是骗人的，酒喝多了是真冷，大冷天还是喝热水靠谱，被架着爬上五楼，架我的和我都累的够呛，我一头倒下，还他妈躺反了，床尾到处是我乱塞的内裤和袜子，穿过的，臭的很，没什么力气挪，就死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有人砸门，嗷嗷叫唤，我没法听清楚，脑子里跟有个和尚在撞钟一样，又响又疼，等我赶走那和尚，才听到二哥叫门的声音急促的传来，还有对面楼的人骂着敲你妈逼敲大半夜不让人睡觉啊。我披上军大衣，开了门，二哥让我抓紧时间穿好衣服跟他走，我问他啥事，他说先翻出学校，路上再说。

学校的墙头插满了碎玻璃，有那么几处，总是被喜欢包夜的学生给拔光，完事学校发现了再垒上一层砖，抹上水泥再插一次玻璃，久而久之，这墙足有两米多高，加上冬天穿的厚重，爬起来很费劲。我们哥俩悄不作声，因为墙边就是宿管的屋，他半蹲垫我上去，我抠住砖缝让他扒着我再爬上来，跳下去就简单了，墙外就是路，积雪被人扫开堆在了墙角，一米多厚，躺着下去都摔不死。

等我们跳下去，爬起来，我抓紧问二哥什么事，他说：“老三手让人砍断了，老四、小五、六子刚把他送去医院，你跟我去找老三的手。”我酒劲立刻散做全身的汗，愣住了，忙问二哥到底发生什么，二哥掏出烟点上，给了我一根：“先找，边找边说。”我们打开手电，来回的扫着地面，路的另外一边是树林，我俩踩着积雪往里找，不是很好找，树林中满是杂乱的脚印。

二哥说：“老三中午去食堂吃饭，被人撞了一下，汤洒衣服上了，你知道他那衣服吧……”我点头，三哥家境不是特别好，又是个美术生，平时用在专业课上的钱比较多，前不久买彩票中了三千，给自己买了件皮衣，谁借都不给穿，他自己也是偶尔拿出来穿一下，平时就锁在宿舍的柜子里，没事还拿出来用卫生纸擦一下，想到此处就说：“那三哥肯定得跟人急啊……”

我们穿过一片坟圈子，月光正好漏下来，白森森的一片反光，二哥接过去话：“没错，老三当时就急了，拽着那傻逼就要打，然后过来四个人，是理科班的几个人，当时老四和小五在，还有其他几班的混子正好都在，互相劝了劝，两边就没打起来，下午他们也没跟我说，说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下午第一节课，老三突然出去了，我问他干嘛去，他说抽根烟去，我正好在和你嫂子打电话，就没动，谁知道这傻逼跑到人家班里去，踢门跳起来踩着桌子就过去，薅着下午那傻逼的领子就打，打就打了，这傻逼还带着拳套打……”二哥指着另外一边：“那边看看去。”我俩绕到坟地的尽头，枯草满地，我说这怎么找，二哥说：“找仔细点，老三说就是在这被砍的，哦对，还没说完呢，老三个傻比打完人就回画室了，真他妈是个楞逼，打了人还不跑，人家不寻仇，学校也得查啊，第二节课下课，我得着信了就去找他，让他去小五租的房子那躲一躲去，然后我找人去说和。”

二哥说，他安排完三哥之后，就去找理科八个班的老大去了，那大哥是体育队的，主练短跑，次练散打，本来想打电话叫我一起去，想让我用官面压一压他，毕竟我也算个低阶官二代，一般人不敢招惹我，但仔细琢磨了下，一方面我不在学校，在网吧打游戏呢，二是带我过去，对方就知道他要走官面，怕对方不鸟这茬，还显得我们怂，丢份，就自己去了。

对方倒是很给面子，说和被打的那小子不熟，那人也不是混的，他不管，只是文科班去理科班打人这事，二哥得给他拿条烟，不然以后理科班混子不好带，二哥认栽了，说下午放学拿了出门条去买，然后就去被打那小子班上找他们班管事的人，去了之后见到那小子，那傻逼没搭理二哥，他们班管事的混子倒是懂事，说大哥发话了就照他意思办吧，他跟这小子也没啥交情，建议私了。

我们的私了，一般无非就是门口小饭馆请吃一顿饭，两瓶白酒四包烟八个硬菜，道上规矩，不怎么变，二哥去问，那小子捂着包扎好的嘴，说不出话，点了下头，二哥说当时感觉他眼神发狠，但觉得就是个普通的学生，也不是我们混子圈的，就没在意，出门找校警的头开条去了。

等到快放学的时候，二哥拿了钱准备出门买烟，走到校门口，迎面疾驰过来一辆轿车一辆面包一辆皮卡，下来三十多人，为首的是个胖子，手里端着一条报纸，其余人手里都捏着各种家伙。二哥在人群中，看到了挨打的那小子，站在胖子身后，伸手一指自己，二哥心说不好，扭头就跑，一跃犯过校门口的推拉门，喊门卫小赵不要开门，然后直奔教室。等他拢完人，再往学校门口赶，对方已经不见了，然后二哥让人把烟捎给理科班大哥，散了大家，往小五家跑去。

万幸，三哥正坐沙发上看毛片呢，二哥跟他合计，说对方来头不小，感觉至少是社会上的大混子，咱们学生惹不起，只能躲，让老三去大庆，二哥的大伯在那边干工程，能安排好老三。老三也吓傻了，说是不是给家里打个电话，二哥说别鸡巴打了，赶紧走，坐车上市里去买火车票，老三什么都没收拾，出门就打了三轮去客运站了。

二哥说，他觉得这次只能找老大出面了，老大家里开个洗浴中心，他爸在严打中被判了，家里没人能接这个生意，他只能辍学回去做生意，我们平时没事了就去他那洗浴中心玩，我还和他手下一个技师谈了几个月恋爱，他接触社会早，应该能找明白这事，救一下老三。

我听到这里，愈发不解，问：“三哥不是去客运站了吗？怎么在学校旁边被砍了？”二哥吐了一口痰，骂：“操，这傻逼，到了车站想起来自己那件皮衣了……”

原来三哥又回来拿皮衣，趁着夜色，大家都在上晚自习的时候，翻墙出去，准备再去市里买火车票，结果刚落地，就被下午那帮人堵着了，那帮人三两成群在学校周围蹲守到了晚上……

再后来的细节，三哥从来没跟我们聊过，我们也只知道他单手爬到了门卫室，门卫的队长赶紧给我二哥打电话，二哥安排完送医，问了哪被砍的，才来找我去找手，而我当天一整天都不在，下午在网吧，晚上因为前一天伤了隔壁中学的人，私了请人吃饭去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那晚，最终，我们在一块农田的水沟边，找到了三哥的手，但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接不上了，三哥出院后，被他父母带到了太原，三年后，我去过一趟太原，见到三哥，他已经装了假手，开了一家饭馆，原本清瘦文艺的他，已经变成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了。

他说，住院的时候，老大过来看他，告诉他对手惹不起，但不肯告诉他是谁，要不来医药费，他就认命了，毕竟我们混的江湖只是个小江湖，真正遇到大江湖时，每个人都会被碾的粉碎。

我其实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没人告诉我，事太大了，我问大哥， 大哥不肯说，二哥想办法绕过大哥去打听，打听完也不肯告诉我，但三哥告诉我，他知道砍他手的人是谁，当他闷完一杯啤酒，徐徐告诉我一个名字，我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