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倚天屠龙记》小说原著，赵敏和周芷若简直是一对活宝。不同于电视剧里的点到为止，二人在书中的斗法，或明或暗地贯穿故事的整个后半部分，如宫斗剧一般棋逢对手。尤其是周芷若，越品越有滋味。

01.一声冷笑，一对死敌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一对青年男女从客店走出，伴着夕阳和晚霞，到镇子外散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坐到一棵大树下。

表面上是两个人，实际是三个。

男的是张无忌，女的是周芷若。他们从海上荒岛回归中土不久，要赶往京城打探义父的消息，这夜在小镇客店里留宿——金毛狮王谢逊漂泊海外二十载，刚喝上一口家乡的酒，就被人设计掳走了。

眼瞧着天黑得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了，张无忌清清喉咙，鼓鼓勇气，将自己前些天遇见赵敏而没有杀她的种种事情一一向芷若坦白——那时赵敏被认定是在荒岛上杀死蛛儿、盗取倚天剑和屠龙刀的凶手，周芷若还让张无忌发誓，见到赵敏后必须手刃这小妖女。

一个嗔怒，一个道歉。周芷若说：“你将来别受了赵敏的蛊惑，变成个奸邪之徒……小心像宋青书一般，为了个女子，做出卑鄙无耻的勾当。”张无忌嘴上抹蜜道：“你夫君是那样的人吗？”自觉不够甜，再加一勺糖：“都怪你生得美若天仙，我等凡夫俗子，谁能把持得住？”

莺莺细语飘然到数丈外，化作一坛陈醋。只听得黑暗中发出“嘿嘿”两声冷笑。

张、周二人慌忙寻声望去：一棵树后藏着个黑影，转身跑了……

周芷若惊愕道：“是赵敏！她一直跟着咱们！”

黑夜中分辨不出背影模样，张无忌迟疑道：“真是她吗？她跟着咱们干嘛？”

“她喜欢你呀！还假惺惺装不知道呢。你们多半暗中约好了，这般装神扮鬼耍弄我！”

阵阵寒风吹过，芷若呆呆立着。赵敏的无处不在让她有些害怕，她怕赵敏查出自己岛上罪行的证据、告知张无忌，怕张无忌杀自己，或被赵敏抢走。

她为了应对赵敏的机辩狡猾，早做了些准备：师父让她发毒誓，她照葫芦画瓢，也让张无忌发了个誓。不过，看来发誓不管用，这无忌一见到赵敏就迷了心窍……

两行泪水从芷若妹妹眼眶流出，张无忌以为她受了委屈，加倍安慰。芷若哭着告诫他：“以后千万别听信赵敏的花言巧语来杀我。”张无忌说：“放心吧，我的妻……”

几天后，二人来到京城，恰逢元帝大游皇城，他俩也挤在人群中凑热闹。游行队伍中有上百辆由骏马拉着的彩车，车上有俊男美女演绎当时流行的戏曲。

不料，哪儿都有赵敏：一辆彩车上，一名金发大汉扮演谢逊，一名柔弱少女扮演周芷若，两人演了一出“芷若害狮王”的好戏——这彩车是赵敏郡主安排的，这戏文是赵敏导演编排的。

周芷若又气愤又惊恐。她知道，赵敏想要提示张无忌，自己是荒岛上杀人窃刀的恶人，是导致谢逊被丐帮掳走的帮凶。

那天晚上，张无忌到外面寻找义父线索，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曾与赵敏约会吃涮羊肉的小酒馆，恰巧赵敏正坐在老位置上想他。二人你侬我侬，几乎就要抱在一起。

悄悄跟踪情郎的周芷若，以为两人私会，愤怒的火苗在心中燃起。她恨赵敏的魅惑，也恨张无忌的负心，自己在张无忌意识中的精心布防，终究难以抵御赵敏鬼魅般的冲击。她输了吗？她不知道。

“嘿嘿，嘿嘿……”

此时，唯有以牙还牙才能解心头之恨。她照葫芦画瓢，学那天夜里小树林中赵敏的笑声，隔窗对屋内二人也嘿嘿冷笑两下……

半年后，在明知张无忌心里装着赵敏的情况下，周芷若受着委屈，和张无忌在濠州成亲。她以为，自己大度一些就能得到张无忌了。然而，天地还没拜完，赵敏就闯了进来，昂首说“我偏要勉强”，把新郎拐走了。

02.一个提问，一场豪赌

这年秋天，重阳节后，又是一个静寂的夜晚，张无忌拉着周芷若的手，从少林寺出来往山下走去。

见寺门远远落在身后，周芷若便依偎在张无忌怀里，口中喃喃诉说自己凄苦的命运：“假如张三丰真人没有送我去峨眉就好了……假如师父没有让我去做那些坏事就好了……”

这些天张无忌已知晓了周芷若的所有行径，但此刻伴着微风、听着美貌少女吐露心事，不禁可怜起她来：芷若盗取屠龙刀和倚天剑，是因为奉了师命，此外也没做多少坏事，反而是自己很对不起她。

周芷若带张无忌拐上一条小路，走了四五里，来到一处灌木丛，在一块山石上坐下。

周芷若问：“这世上有四个女子真心爱你，小昭，殷姑娘，赵姑娘，还有我。假如我们都好好活在世上，都在你身边，你心中真正爱的是哪一个？”

张无忌犹豫了许久。

若是一天前，他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是赵敏”。自从逃婚后，他逐渐明白周芷若是那个做坏事的人，而赵敏蒙受了不白之冤；况且，赵敏为了自己，竟与父兄决裂，抛弃荣华富贵。

可是，现在情况有些不同：几个时辰前，周芷若被蛛儿的“鬼魂”吓到了，拼命奔跑求救，张无忌则在大厅广众下抱住她、安慰她，这把赵敏气走了，张无忌搜寻了大半天，现在都没找到；而另一方面，芷若又这般楚楚可怜，对自己一片痴情。

但终于，张无忌选择了赵敏，他说自己对赵敏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周芷若低声道：“我对你也是‘铭心刻骨的相爱’呀……”又问，“假如赵姑娘此番不辞而别，你再也找不到了，或者被人害死了，或者变心了，你会怎样？”

张无忌哭着说：“上天入地也要寻她，寻不着，我就去死。”

一声叹息。

周芷若说：“你马上就能见到赵姑娘。”但提了个要求，张无忌答应了。

周芷若站起身来，伸手拨开一处树丛，树叶后坐着个少女，似笑非笑，皎洁的月光洒在脸上。

张无忌快乐地奔向赵敏。同时，他后背发凉：周芷若一再逼问到底喜欢谁，自己要是没有坚定选择赵敏，恐怕就会永远失去敏妹了；他几秒钟前还认为周芷若是这个世界上最弱小、最无助、最可怜的人，转眼就变得狠辣而可怖。

没错，周芷若抓了赵敏，引张无忌到此处向他提出严峻的一问，假如张无忌摇摆不定，她大概就能重新得到他；而张无忌坚定选择赵敏，自己就再没机会了。

一场豪赌，她赌输了。

03.一句承诺，一生执迷

在同意让张无忌见到赵敏前，周芷若提了个条件，她要张无忌帮自己完成一件事，只要不违武林侠义之道，就必须去完成，至于是什么事，她还没想好。

张无忌心想：你这是照葫芦画瓢，学的敏妹呀。他隐隐感到不详，但为了见到敏妹还是同意了。

说到赵敏，她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除了在少室山下的农舍中，一天黑夜差点被周芷若偷袭杀害外，几乎从来都是稳占上风。屠狮大会后，一天周芷若被玄冥二老围攻，张无忌见到后出手相救，与二老打斗，让赵敏背着受伤的周芷若。

周芷若哪怕自身难保，也要重创情敌。她用武功把赵敏吸附在自己身体上，然后向其体内输送阴毒寒气——正与玄冥二老火拼的张无忌侧头望来，见二女举止亲昵，心中甚喜；打跑玄冥二老后才得知周芷若在欺负赵敏。

赵敏“咯咯”轻笑，拿出两叠纸来，向张无忌炫耀：“我和她紧紧贴在一起时，岂有不顺手牵羊之理？”

张无忌打开一看，是《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

张无忌大战玄冥二老，哪有一旁赵、周二女的贴身斗法精彩。

数月后，张无忌将要和赵敏启程去蒙古，终生不回中原。这日清晨，张无忌问赵敏：“你曾让我许诺做三件事，一是看屠龙刀，二是不与周姑娘成婚，第三件是什么呢？”赵敏让他为自己画眉。张郎说：“好，我一生为你画眉。”

此时，窗外传来“咯咯”轻笑：“无忌哥哥，你也曾答允了我做一件事啊！”

窗子推开，只见周芷若一张俏脸，似笑非笑。

张无忌百感交集，手中拿着的笔掉落地上。

周芷若把张无忌单独叫了出来。她让张无忌永远不得与赵敏拜堂成亲。

张无忌答应了，他说：“但我们要一样做夫妻，一样生娃娃。”

周芷若微微一笑：“那就好。你们尽管做夫妻，尽管生娃娃，过个十年八年，你心里就只想着我，就只舍不得我了，这就够了。”说完，飘然而去。

付出得越多，越是不甘心放下。周芷若和赵敏一样，认定了猎物就死盯不放，倾自己所有去争夺，越玩越杀红了眼，到最后寸土必争，哪怕寸草不生。

在京城小酒馆之前，周芷若想得到张无忌的整个人和整颗心；濠州成亲前，她想先得到人，以后再慢慢收服心；后来，人给拐跑了，层层逼问，心也没夺回来。

芷若是个数学家，她算得精明：你赵敏用一个承诺毁了我的婚礼，我也用一个承诺毁了你的婚礼。

芷若也是个战略家：虽然此刻在他心里你赵敏比我重要，但十年八年后我肯定比你重要。

谁会变成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谁是“床前明月光”？谁会变成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谁又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红玫瑰与白玫瑰？”张爱玲评论说，“这段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