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胶(上)

江南的雨水有点多,大雨连着大雨,好不容易等到云开日出,心急火燎地到田间忙活,汗湿了我的衣衫。


午饭没胃口,吃了点菜,没吃米饭。午后,头晕,有点想吐,照了镜子,看到自己脸色潮红,便洗了个澡,换却汗湿的衣服,带上雨具,匆忙着去医院。

医院里人头攒动,特殊的气味有特殊的压抑,人们压低了说话的音量,却掩不住焦虑的气息。挂号结账窗口歪歪扭扭地排着长队,还好,如今有了手机,等待就感觉不出漫长。

挂好号看医生依旧要排队,我翻看着手机上铺天盖地的信息。还好,我视力不好,不知是老花眼还是散光抑或近视、青光眼,我也不想弄明白,文章字太小,调节手机的距离也不管用,就将文章截屏,再将截屏图片放大了看,这样就比较费时,可以让我的等待更轻松一点。

伊朵这名字比其它声音更让我敏感,我匆匆答应着,轻轻把病历卡推近医生手边。是个中老年男人,脸色苍白缺少光泽,让他鼻翼上的油光更明显;戴黑框眼镜,额头上的头发稀疏;他的嘴唇太干燥,已经开始泛白。也许是看的病人太多的缘故,我感觉得出他有点疲惫,漫不经心地问我哪里不舒服,边转头,涣散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时有了微妙的变化,这目光又不经意地掠过我胸部,稍作停顿,又若有所思地落在我的病历卡上,说,先把下脉。

他的手掌潮湿,比我的凉了许多,和这里的空气一样让人拘谨。

我说我头晕、乏力、恶心……医生再次转过头,和蔼地看着我问,小细娘几岁哉?我说我24年的。啥?他微侧头,做出没听清的样子。

我忐忑着说,身份证上是24年,其实是22年的……医生又重新看了下病历卡,问,你是伊朵本人?我说是。他估计在认为我借用别人医保卡看病,现在这现象应该不少,抬头朝我会心地一笑,没再追问年纪的事,我便失去了解释的必要,“以前也会头晕吗?”

“以前身体一直很好,我都几十年没用医保卡了,不过这次我估计是中毒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中毒?”医生用古怪的眼神看我,“你中毒的话要挂急症的。”但他并没有驱逐我的意思,继续耐心地问:“怎么中的毒?肚子疼吗?中午吃的什么东西?”

“白切大肠、猪头肉、氽小鱼、韭菜炒鸡蛋,对了,还有中学门口买的五块钱臭豆腐……”我看着他把脉的手,骨胳很大,手指纤细,皮肤松驰,不过很白,大摡是太阳晒的少的缘故,我没再理会他的疑问,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经常吃这些东西,应该沒问题,我中的应该是农药的毒。”

“农药……”他把手稍微松了下,又重新扣紧我手腕,脸上闪过些许紧张,“是什么农药……”

我冲他笑笑,“我可没喝农药,是这样的,我接到短信通知水稻要打农药好几天了,一直下雨没办法打,上午总算天晴了,短信上说了,要抓紧下雨间隙打药水,若再下雨药水被雨水冲了的话可以等天晴再补。我这一着急,打农药就有点赶,这年纪不饶人,体力跟不上,出了一身汗;打完药水,见田地里稗草、米稻等杂草很多,不清除它们,来年麻烦可多啦,所以我又拿了剪刀在稻田里剪杂草,太阳一会隐一会出,一上午我的衣服湿了又干了好几回,会不会因此中了毒?”

“这样啊……”医生皱下子眉头,做出深思的样子,我有点小紧张,“接理是很有这种可能,农药基本都是水溶性的,以前也发生过许多这样的病例,特别像你这种出了一身汗的情况,确实有因此中毒的可能,不过……你脉象平稳,收放有力,隐隐有……”他又沉吟了片刻,终于找到一个高大上的词来,有金石的质感,这可不像是个中毒之人,就算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未必有这样的脉象,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从沒有把过这样强悍的脉,你的肌肤弹性异常的足,气血旺盛,不但没中毒,身体棒的……干翻三四个小伙都没问题。


不知为什么,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脸上隐现出一丝红来。

“真的?!那就太好了,”我立时欢喜起来,眼光不由地转到医生把脉的手来。

医生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说,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我还想冒昧问一句,你中午喝酒没?嗯,没什么其它意思,我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

“我真来对地方了,医生真是神人,把把脉就知道我喝了酒!”我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出了大拇指,把中毒的事抛在了九霄云外,甚至有点神采飞扬,“这不,干完活有点累,就想犒劳自己一下,就开了瓶68度的衡水老白干,本来想喝一杯的,沒曾想喝完意犹末尽,又倒了一杯,这一不小心就把一瓶喝完了,刚好雨歇了,我搬了个藤椅在院子里的慈孝竹下眯了一小会,醒来就觉得头晕乏力,有点想吐,想起刚在地里打农药,怀疑是中了毒,这不就匆匆来您这儿让您瞧瞧来着……”

医生用空着的左手扶了扶眼镜,又从我头顶开始缓缓打量到我的脸我的脖子,在我胸口处略显大胆地停留了二三秒种,然后抹了下自己的额头,笑了,“我就说吗,你这老虎都打得死的身子骨,怎么可能中毒了呢?!”

“没中毒就好,那……医生,还有什么问题不?”我又看了看他把脉的那只手,他恍如梦醒般松开手,“哦,没事没事了。”

我刚想站起身,他忽然间想起什么来,随口问了句,“姑娘脉象奇特,我做了三十年医生,第一次遇上,你真的几岁了?”

我用右手轻轻揉了下左手腕,微笑着说,我真的是22年的,您不信?这说来话长,您要是有耐心和兴趣,我说说也无妨。

他明显沒一丁点信的样子,将身子往硬椅背上靠了靠,朝我和蔼地笑着,摆出了一付愿闻其详的态势。

“您听说过玉女派掌门人没?”我神秘莫测地说,医生立马来了精神,眼睛里放出光来,“咋会不知道呢?周美人可是我年轻时的偶像呢!不不不,一直是我的偶像。”

“那您知道她青春常驻的秘诀不?”看来他对这问题很感兴趣,我故意停顿了一会,好吊足他的胃口。

“早些年我大姐远嫁到了广东汕头,一个叫做南澳的小岛,他的丈夫是当地的中医世家,到他丈夫那一代,开了个药铺后就很少替人看病,药铺一直经营着当地的一种特产,鱼胶粉,用无痕做商标。”

普天下鱼胶粉多了去,唯南澳产的最正宗,南澳产的鱼胶粉多了去,又数无痕牌鱼胶粉质量最上乘,这周大美人是我大姐家的老顾客,每年都会订,从不问价格。

医生真来了兴趣,松了松屁(    )股,把白大褂的下摆扯了扯,调整坐姿,左手按住办公桌,身子微微前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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