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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凤很苦命。
村里很多叫“凤”的女孩子,跟叫“龙”的男孩一样多,大概都寄寓着父母对子女成龙成凤的期望吧。
能做好一个人已经不易,何况成龙成凤?
喜凤有一个疯妈妈,这个有些疯癫的女人曾经是我童年噩梦的一部分。虽然她没有攻击过任何人,但每次看到她穿着长短不齐、破破烂烂的衣服从街上走过,心里就很害怕。
关于喜凤的疯妈妈,有一个说法一直流传在我们村。听母亲说,喜凤的妈妈就是我们邻村的,年轻时一表人才,因为没考上大学受了刺激,后来就疯了。
这个说法让我对喜凤妈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虽然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她差点成了大学生。不过这并不能改变原有的印象,看到她依然会害怕。
因为有个疯妈妈,我们都很少去找喜凤玩,很难想象有一个疯妈妈的家该多乱,我们家里都因为有一个正常妈妈才窗明几净。
可能因为有一个疯妈妈,喜凤早早就学会了做家务。毕竟家里四口人,除了一个疯妈妈只有哥哥和爸爸两个男人,喜凤别无选择。
在我们还在只知道疯玩的年龄,喜凤已经担负起一个家庭主妇的责任,每到吃饭时候就到街上叫爸爸回家吃饭,喜凤爸一听到女儿来叫就高高兴兴回家了。周围闲聊的人会趁机问两句:喜凤,今天做的什么饭?还是拽面吗?
喜凤爸爸是街上最热心肠最爱讲笑话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很受大家欢迎,他一出现就能带来笑声。农闲时候他一天到晚坐在村东头的坡头,有时候回家还要端了碗再出来,一边吃着一边聊,我们紧邻坡头,在我们家院子里就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听说喜凤爸娶喜凤妈时,喜凤妈已经疯了,估计娘家人为了甩包袱随便给她找了个人家,不然喜凤爸要什么没什么怎么娶得起媳妇?说起这个,村里人一撇嘴:“要不是人家疯了,能嫁给他?”
虽然家里穷,好在喜凤爸性格开朗,多少弥补了穷的缺憾,可是后来出现一件事打破了我对喜凤爸的印象。
那天早晨一早起来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好像谁家在吵架一样,后来才知道是喜凤爸把喜凤妈拉到房顶吓唬她,说着“你再怎样怎样就把你推下去”这样恐吓的话,直到喜凤妈求饶才作罢。
周围的邻居不知有没有去劝架的,以往前后院大哥大嫂或大娘大爷吵架都有人劝,屋里院里,大人小孩挤满了人,有吵着的,有劝着的,似乎大家把吵架当成了一场表演。喜凤妈是个疯子,谁会去帮一个疯子说话?估计没人理会,任由喜凤爸闹了。
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很不好的感觉,从那儿以后我知道原来人不都是表面上看来那么善良,一个笑呵呵的人也可能变出一幅邪恶的面孔,就像聊斋的《画皮》一样。
喜凤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她从小出来玩的时间很少,不知是因为家务活太多没时间出来,还是因为有这样的父母在同龄小伙伴面前感到自卑的缘故。
我们也很少去找她玩,印象里只去过他们家一次,黑乎乎的门洞,光线暗淡的房间散发出一股霉味,好像阳光很久没照进去过,屋里什么陈设倒不记得了。
在镇里中学读初中的时候,比我小一岁的喜凤也到了镇中学,家离得比较近,她常约我一起上学,那段时间她常常到我们家来。
一次二姐下班在路上看到喜凤回来对我说:“喜凤现在越来越漂亮了。”后来我们去上学时我特意看了看喜凤。
那会儿十四五岁吧,正是古人所说的“豆蔻年华”,喜凤梳着一条乌油油的麻花辫,那样茂密乌黑的头发现在也不多见。
她长了一张圆脸蛋,像宋慧乔演《蓝色生死恋》时候的样子,微微有点肉,用形容迎春的话就是“肌肤微丰”。到现在我都喜欢微微有肉的脸,不喜欢过于瘦削的脸,有肉肉感觉亲切,太瘦了给人刻薄的感觉。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皮肤正是最好的时候,我那会儿也经常被夸皮肤好。喜凤的皮肤也很白皙,以前没注意,那天一看才发现。
在喜凤圆润而白皙的脸蛋上,长了一对乌黑如玛瑙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像一排扇子,睫毛下的眼睛如一汪清凌凌的池水,随着睫毛上下的扇动一闪一闪的。
什么时候喜凤长这么漂亮了?我在心里暗暗赞叹。以前从没注意过喜凤,她就像藏在角落里的牵牛花,在我们成群结伴玩耍时默不作声地生长着,有一天忽然开出花来,让周围的世界都惊艳了。
但是喜凤似乎不知道自己的漂亮,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大衣服,衣服颜色像酱菜缸里刚捞出来一样,没有正常妈妈照顾的女孩子,自然没有什么漂亮衣服。不过这并未减少她的美丽,反而更加衬托出她的质朴天然。
因为经常一起上学,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多了,关系也比以前密切了许多。除了上学时候她也来找我玩,借书看。看得出来喜凤很喜欢我们家的氛围,尤其是家里人都回来后,女孩子穿得五颜六色,蝴蝶一样互相吵着嚷着,阳光下一片欢乐气氛。从未觉得自己幸运的我,从喜凤眼里读出了羡慕。
中学毕业后,我就跟喜凤不常见了。我去县里读高中,喜凤和多数村里女孩子一样,中学毕业后回到家里,有合适的人家就嫁人,或者打几年工后嫁人。
偶然一次回家,我听到一件让我惊诧的事:喜凤脑子出问题了。
脑子出问题,是一种隐晦的说法,在乡下,经常会有一些人突然变得神志不清,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开始自说自话、胡言乱语,医生也看不出什么问题,这一类情况都被叫做“脑子出问题”了。
放到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就是心理出问题的表现,某些人心理脆弱,因为一些不能接受的事关闭了通往外界的大门,生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有的人慢慢就好了,有的人从此就成了喜凤妈一样的疯子。
那时人们不懂也不接受一个人“脑子出问题”的情况,即便她是自己家的孩子,传出去都是丢人事,很少有想到带孩子去外面看心理医生的。这种情况如果及早干预也许会治好,但谁会关心出问题的人?尽管有人同情,但更多是看笑话的人。
我很好奇也很吃惊:喜凤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成了这样?她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不像一个个性很强的人,应该不会为了什么事想不开吧?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呢?
一天我正在屋里看书,喜凤来了。很久没见,感觉有些意外,有一点惊喜,也有一点隔膜。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寒暄着聊一聊近况。我看喜凤不像别人说的样子,对答还正常,就是有一点胆怯,像小孩子见到生人那般拘谨。
我们正聊着,母亲走进来了,看到喜凤在,脸上有一种复杂的表情。之前喜凤没事的时候,母亲对待喜凤挺热情的,不知道喜凤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别人看她的眼光都异样了。毕竟了解不太多,很多话不好直接问,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儿。到做饭时候,喜凤就告辞了。
后来,听说喜凤出嫁了。
对方男孩腿脚有点毛病,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两人才更般配。结婚后的喜凤据说变得好了些,喜凤带女婿回娘家时在街上见过那男孩,很周正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和喜凤并排走着,如果不细看看不出腿有毛病。两人个头一般高,有说有笑的,看上去郎才女貌很登对。
喜凤脸上带着笑冲我打招呼,我微笑着回应他们,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2023-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