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十九年,靖王与宁远侯嫡长女结为连理。而新娘上轿后,身为岳丈的宁远侯,却独自狂饮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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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好了,少奶奶有血崩之兆。”
我不顾母亲的阻拦,冲进了产房。馨儿苍白的面容,落入我的眼中。
我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馨儿,馨儿,你怎么样?”
馨儿微微睁开双眼,艰难地朝我露出一抹笑容“明岳……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说完,便不舍地,朝奶娘的怀中看去。
“馨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来照顾孩子。”
“明岳……此生……能嫁与你为妻……馨儿……不悔!”
“馨儿……”
床褥上都被血,染的殷红。无论我怎么叫唤,都不见馨儿回应我。倒是奶娘怀中的婴儿,哭了起来。
我腥红着双眼,看着那孩子,恨不得一把掐死她。此时在我眼中,她俨然成了害死馨儿的罪魁祸首。
我与馨儿,自小青梅竹马,她花嫁之年,便嫁与我为妻。如今,才过几朝,便与她天人永隔。要不是她,要不是她,我的馨儿怎会花期未至,就离我而去。叫我怎能不怨,不怨?!
浑浑噩噩中,我已为馨儿守孝了三年。只是世事无常,苍天也未能让我一直任性。
父亲偶染风寒,愈后,精神大不如前。作为宁远侯府的世子,我自知,该担起身上的职责了。
福熙堂里,母亲拿着,各家闺秀的花名册,要我相看。虽然知道,续弦是必然的,怎奈心里欢喜不起来。
“岳儿,为娘知道,你心头还是念着馨儿,不愿再娶。只是你们夫妻缘份浅薄,你且不要光惦念于过往,家族重任,还需你来担。”
看着母亲的眼神,想到父亲的身体。算了,不是馨儿,娶谁又有何异?
“全凭母亲做主。”
我遵从安排,再娶。成亲当日,酒醉,我蹒跚着去往新房。途中,却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跟在身后。
我蹲下身子,看着这个与馨儿,眉眼相似的小人儿。盘旋多日的怨气,似找到了出口,一股恼儿发了出来。
我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无视她瘪噘的小嘴,在眼眶里打转的水珠,转身走了开去。
父亲上折朝堂,我顺利承爵。家宅已定,我便一心扑在差事上,那个不受我待见的女儿,渐渐被我淡忘。
白驹过隙,日光任苒,十余年光景,悄然逝去。我已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子,如今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
万寿节临至,而今是圣上旬寿,外邦使臣,纷纷来贺。宫里宫外,喜气洋洋,举国欢庆。
光芒璀璨的夜明珠,把庆安殿外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伴着器乐声,场中央的舞姬们扭动着身子,卖力地表演。各大臣携家带眷,坐在自己相应的位子上,不时交头接耳,不时看赏歌舞,不时举杯作乐。较往年般,是场君臣同乐的宴会。
“噗嗤,这就是礼仪大国,所谓的才艺?也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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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虽说不大,倒也让场面静蝉了一瞬。我随着众人望去,却是交趾国的赫拉公主。她立在人群中,目光不屑地看着那群舞姬和在座的千金。
“我天乾的才艺如何,还轮不到赫拉你来评头论足。”
由远至静的声音传来,却见一个少女,如众月捧星般行来,带着高傲的神色瞥了眼赫拉公主,便向高台那方走去。
“儿臣,贺岁来迟,愿父皇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哈哈哈哈。”
只见龙心大悦,我便猜出了那少女的身份— —永乐公主。
“起来吧,我儿回来便好。”
“尊贵的天乾皇,您的公主既然说有更好的才艺,何不展示一番,让我们开开眼界。”
我转头看去,赫拉公主正挑衅地看着永乐公主。
皇上看了一眼永乐公主,她便心领神会的说:“赫拉公主,是想要跟我天乾的闺秀比试才艺?”
“我只跟你比。”
永乐公主,挑了挑眉“既然要比,那肯定是要有彩头了!”
“如果我赢了,这次我们交趾与天乾,互市的利润提高两成。反之,亦然。”
“你,能做得了主?”
随着永乐公主的话落,我们都把目光投向了交趾王子。只闻他懒散地说道:“这点小打小闹,天乾皇,不会是玩不起吧!?”
“嘶......”
吸气声,比比皆是。我也不禁感叹,交趾王子谋的好手段。
“交趾王子如此有兴致,我天乾自是奉陪。”
永乐公主听完皇上的话,遂说道:“既然彩头只有一份,自是只比一场。来者是客,赫拉公主先请。”
赫拉公主一身红色的裙装,腰间系着一圈小铃铛,随着她舞动,铃铛发出了悦耳的声音。她身姿妖娆,舞得大胆热情;面容如妖,眼神如媚,活像一个勾人的妖精。这种异域风情,让我,有了一种新奇的体验。
赫拉公主表演完,接着是永乐公主。
我同在场的众多大臣般,紧紧地盯着场中央的那片白雾。忽然,一曲荡人心魄的琴声,轻扬而起。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漫天花雨中,一名白衣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出现,轻盈优美的舞动几步,随即消失在白雾中。
“馨儿”
我不可置信的呢喃着,死死的盯着那片白雾。
此时的琴声,骤然急转,白雾也渐渐散去。却见,永乐公主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纤足还未在空中找到落点,又猛然下坠。周围抽气声起伏,便见公主落足在另一双纤足之上。
她二人纤足轻点,白衣女子便翻身立起,趁机拉住空中飘扬的绸带。同公主在那些缠绕的绸带上姿舞。每舞动三步,她二人便会用绸带交叉,击鸣两边的月鼓。回收绸带之际顺带凌空作画!
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月下两女行云若水,舞凤舞。绸带渐落,鼓乐渐息。两女子衣决飘飘,各自分开,以倾城之姿结束了这凌空鼓舞。
⒊
场中掌声四起,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哈哈哈哈,好!好!好!”
“儿臣(臣女)拜见父皇(皇上)。”
“起来吧,永乐,这是哪家闺秀?”
“父皇,她是儿臣的手帕交,亦是宁远侯府的嫡长女——傅月陌。”
我听到此话,身体不禁一怔。皇上的眼神,也闪到了我身上,我急忙出列“此女正是微臣的嫡长女,让皇上见笑了。”
几步之遥的少女,面色淡然,清雅出尘,站在永乐公主旁,竟也高贵绝俗。我很难把她与当初的,小女孩重合在一起,更多的是心中那抹复杂。
“哈哈哈哈,你倒是会藏。”
“皇上过喻了,不及永乐公主。”
我话落,两名內侍便捧着两幅画作,呈到御前。
皇上过目后,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示意内侍把画展开。
一张是赫拉公主跳舞的画,一张是今晚寿宴的场景,人物场景都画的传神入木。用跳舞的空隙作出此水准,她二人的才艺,果然不俗。
“你们这是违反规定,不算。”赫拉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出来。
永乐公主似笑非笑的回道“你也没说不能两个人表演。你来我天乾一番,这幅画本公主就送你作纪念品了。”
內侍捧着赫拉公主跳舞的画,到赫拉公主面前。在交趾王子眼神的威胁下,她憋屈的收下了那画。
散宴后,月陌同我回了侯府。一路思量,我都没拿准要用什么心态,来对待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这些年,继室也生下一子一女,对待他们我能做个慈父,对于月陌却是遥山隔水。
她与公主的那一舞,在京里造成不少轰动,给家族亦带来不小波动,继妻首当其冲。她们在后院你来我往,每日忙完衙门事物,还要回府处理家事。只是,月陌每次都会出口,顶的我哑口无言。我恼怒,却又无奈,她果然生来就是讨债的。
家里这番热闹,母亲的态度却是奇怪。这日下衙,我行至福熙堂道:
“母亲,那个逆女,还得您多费心。”
母亲看着我,神色莫名“你成亲后,她就被我送往祖籍,至于原由,你该明白。虽不清楚,她为何会跟永安公主一起回来,说到底是个可怜孩子。”
听完这话,我心里莫名一紧。那个瘪嘴带泪的小女孩,浮现在我脑中。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福熙堂,我徘徊在当年那条路上,心头思绪难鸣。也罢,未尽过父责,且由她去吧!
离京郊五十里的四渠村,发生了鼠疫。闻听此言,京城人心惶惶。
下朝途中,我于轿内,思索对策。忽闻得外面,熟悉的声音。我掀帘一瞧:
只见一女子,正熟练的给地上的男子施针,旁边跪着一个妇人和孩子,神情紧张。街道上也围着一些行人。
见此情景,我怒火中烧。这个逆女,如此不顾礼节,在街上抛头露面,简直有辱侯府的颜面。
似是感受到我的怒火,她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手中的动作。见此,我又不得发作,只得耐心等她医治完。
回府后,我把她带到书房,不悦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做什么?”
“怎么,让你丢脸了?”
我一噎“身为贵女,就要有贵女的样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贵女,我可无福消受。”
她说完嘲讽的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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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何种原因,皇上竟要那个逆女,负责鼠疫的救治事宜。从同僚羡慕的口吻中,我才得知,她那天救治的是个鼠疫病患。无形中,我又憋屈了一把。
那逆女,每天忙进忙出,我想张口问事情的进展,也好帮帮忙,却发现无从言说。
这天听得她早早回府,我禁不自觉地朝她院子而去。
路上越走越偏,她竟住在府里的西南角!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拌住了,在自家都住在这么荒凉的地方,那这些年她是如何过的?
心里酸酸胀胀地,走到了她的住处。院外种有一颗槐树,院墙是用篱笆搭成的,院内虽有翻修的痕迹,还是看得出来以前的破败。
我驻足良久,才推门进去。院里很静,连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我寻遍房屋皆无人,行至弄堂后面,才发现还有一方后院。我踱步出去,便看见一男一女,坐在石桌上喝茶。
那男子眼神不善的看着我,我一个哆嗦“见过靖王。”
靖王他无视我的存在,在他的威压下,我又不敢擅自出声,只得维持行礼的动作。
稍息,他才放下茶盏,对月陌说“陌陌,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传讯给我。”
“嗯,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当心。”
直到靖王的身影消失,我才如释重负。
“你跟靖王是什么关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是你看到的关系。”
“你疯了,现在朝局晦暗不明,你跟靖王扯在一起,宁远侯府怎么办!”
月陌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趁现在还没把你们卷进漩涡,你可以把我从宗族里除名。”
“你……”
她没回我任何话语,径直回了屋。
那天后,我时常分析时局,怎么看,都是个死结。靖王是先皇幼子,更是今上忌讳的存在。
终于,月陌研究出了祛除鼠疫的方子,解了皇上的眉燃之急。自靖王事件后,我才惊觉月陌将要及笄,她在京中又名声响亮,如果皇上予她赐婚,她会怎么办?我又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居然会担心她。
这个逆女果然不让人省心!
次日早朝,皇上当朝宣读了赐婚圣旨。月陌赐婚于靖王。我不知,靖王私下与皇上是如何商议的,才能让皇上投来的眼神使得我胆战心惊。
婚嫁之日来的如此之快,我心里惆怅生出不舍。月陌归来的这些时日,我们的交集真的很少,很少。
“你找我?”
思绪被眼前的少女打断,我抬眼仔细打量着她:樱唇、隆鼻,双眸似水,却又带着冰冷疏离,像馨儿又不似馨儿,应该说她比馨儿更夺目。
我指着桌上的两坛酒“当年你母亲怀你时,我同她一起,按照你外祖母家乡的习俗,酿制的女儿红。”
见她的目光落到了酒坛上,我才又缓缓说道:“此酒分雌雄,又名凤凰,寓意吉祥。是指女儿离家时,这两坛女儿红代表父母亲最真诚的祝福,嫁入夫家能吉祥安康。”
我说完便看着他,隐隐还有些期待。
“我同父亲,从未有过合,哪来的离?”
我踉跄的后退几步,抬头,更是看到她抱着那坛凰酒出了去。桌上,徒剩一坛凤酒孤留。女儿红,女儿红,本应雌雄双飞,凤凰于天。奈何!奈何!
终到月陌,出嫁之日。我目送她上了花轿,直觉恍然,我与她的父女缘,终是浅薄。看着满堂哗然的宾客,我竟觉得呼吸难受,拧起那坛凤酒,径入书房。黄色的酒倒入杯中,闻来香醇,入口竟这般苦涩。酒,杯杯入肚,却不知,喝的是酒,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