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波澜不惊的岁月,你最值得珍藏的财富,是什么?
也许你说,是童年里无忧无虑的时光。也许你说,是父母不辞辛苦的付出。也许你说,是同学之间纯真的友谊。也许你说……于我而言,生命里最值得珍藏的财富,是老师的一番话。
那年秋天,我升入初中,到乡里的中学读书。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位高个子,圆脸盘,大板牙的,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年轻女子。开学第一天,她庄重地站在讲台上,朝大家宣布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康,健康的康。大家以后就叫我康老师。”
简练的开场白,完全没有温婉的气质可言,也没有柔美的风格可言。这位班主任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其实,并不怎么好。
开学第一周的作文课,康老师要求我们写自己最难忘的一件事。这样的作文题目,在小学就训练过很多遍。想必,康老师是想借着写作文来摸摸我们所有人学习的底子,作文的底子吧。
作文,可以说是我的长项,是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优点。更何况,康老师布置的作文题,如此熟悉。在按捺不住的窃喜和胸有成竹的自信里,我开始“精心构思”自己的作文。
那篇作文,我写得很快,只用了半节课多一点,就大功告成。我的作文内容是我看到一位卖苹果的姑娘,在街上卖苹果时,因为小孩子的打闹而把一筐苹果散落在地。街上的人们于是纷纷弯腰为姑娘拾苹果的场景。(文章大意如此)
当时,那文章在我看来,无论语言,无论结构,无论构思,无论中心,都几乎是完美无瑕,无可挑剔的。
写完作文后,我抬头看看左边,左边的同学还在写。扭头看看右边,右边的同学还在一个劲儿地咬笔杆子。看看前面,前面只给我一个厚实的背。而后面,也传来一阵沙沙声。
此情此景,更助长了我的骄傲自满。我的作文,不仅是第一个写完的,而且,我想,也一定是最好的,到时候,康老师一定会把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那时候,我必定会成为班上备受瞩目的,人人羡慕的中心……想到这里,我的心,像充了氢气的气球,轻飘飘地就飞上了天。
下课铃响了,我是最晚一个交作文本的。因为,我想让康老师第一个批阅我的作文。
第二周的作文课,在我的千呼万唤中,在我的翘首企盼中,姗姗而来。
课上,康老师先做了简单的导入,就开始朗读一部分优秀作品。可是读了一篇又一篇,她在同学的手中拿了一本又一本作文,自始自终都没有走到我的课桌前,拿起我的作文本。
我的心,像被针尖扎了一下的气球,慢慢地开始变软,变皱,变得毫无气力。努力地压制着心中的不快与失落,继续做最后的绝望的痛苦的挣扎和等待。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看另外一种类型的作文。”康老师说着,就走到我跟前,顺手拿起了我的作文本。
朗读完我的作文,康老师紧接着就问我:“你们村里的人,素质都这么高?你这作文的情节,不就是这篇课文里的吗?”她几步走到讲台前,拿起早准备好的那本书,翻开来示于众人。
那一刻,真的,我屁股底下的凳子上,不知怎么就长起了那么多,那么密,那么尖锐的蒺藜,扎得我只想站起来赶紧逃之夭夭。那一刻,真的,我脚边的砖地上,为什么不出现一个巨大的裂缝,好让我在这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纵身一跃,从此不见天日。那一刻,真的,我周围的同学为什么要距离我如此近,近得任他们复杂的眼神和表情如万箭齐发,以至于我只能任人摆布……
康老师放下作文本,语重心长,又不失严肃地说:“同学们,作文就是做人。做人要真善美,作文也努力追求真善美。可是,同学们,作文的真善美,一定是要来自于你的生活,你的体验,你的观察,你的见闻,你的思考,你的感悟,而不是把别人的故事,完完全全地照抄过来。那不是你的作文,那是你把别人嚼过的馒头又嚼了一遍。所以,同学们,从今天起,请你们记住,写作文,一定要真,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前提。这真,既是真实,也是真诚,还是真心。希望,你们能记住我的话,好好写作文,好好学做人。”
那一番话,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散在我心田深处,然后,在成长的日子里,生根发芽。从那时起,我慢慢地丢弃了所谓的“高大上”,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地记录着生活,记录着成长。
现在,业余时间,我还会写写文字。这些文字,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都是在生活里发芽的,都是在我的细心感悟中一瓣一瓣绽放的。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一番话,我今天的带着泥土味的文字,也许,真的,就不会有了。
谢谢康老师,谢谢康老师的那一番话。现在想来,那一番话,就是我生命中最最值得珍藏的财富。
(2018/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