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瘫痪十几年了,怎么生的你?”

"妈!小雨抢我吃的!"

王小满的尖叫声刺穿整个院子时,林小雨正死死攥着那片从妹妹碗里抢来的牛肉。泡面的香气还萦绕在舌尖,但舅妈李红英的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给你吃给你穿,到头来连口吃的都要跟妹妹抢?"

十岁的林小雨看着舅妈把剩下的面条全倒进王小满碗里,胃里像是被那只铝锅烫出了一个洞。她不会知道,这场泡面战争会成为她人生的分水岭——就像她不会知道,八年前,外公王德富是如何用五百块钱,从赌鬼手里买下了刚出生的她。

—第三章《泡面战争》

第一章 雪夜定亲(1998年)

1998年腊月,大雪封山。王德富踩着没膝的积雪,第三次推开张建国的柴门。

土坯房的裂缝里塞着破布条,寒风一吹,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煤油灯的火苗被冷风撕扯得东倒西歪,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王德富是个富户,但骨子里刻着“女大当嫁”的执念——哪怕女儿下半身瘫痪,也得找个归宿。他把旱烟杆往炕沿重重一磕,震落一层积年的灰。

张建国佝偻在炕角,开裂的脚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他住的是生产队废弃的粮仓,最值钱的家当是墙上挂着的半张猪皮——去年饿急了,把种猪宰了留下的。

“王叔,您再想想……”张建国喉咙发紧,“我这条件,哪配得上秀兰姑娘?”

王德富没接话,只是盯着墙上那盏摇摇欲坠的煤油灯。半晌,他开口:“秀兰命苦,但你是老实人。”

张建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十年前在集上见过的王秀兰,那时她还是个扎红头绳的姑娘,辫梢一跳一跳的。

“行,我娶。”他闷声道,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德富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九个月后,王德富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去了三十里外的林家村。

赌鬼林国强蹲在灶房门口,怀里抱着个刚出生的女婴,脐带上还缠着稻草灰。婴儿的哭声细得像猫叫。

“五百,女娃归我。”王德富把钱扔在发霉的玉米堆上。

林国强抓起女婴的小脚,在卖身契上按了个血指印。王德富接过襁褓时,发现婴儿掌心有颗朱砂痣——跟他早夭的大女儿一模一样。

他裹紧军大衣,头也不回地蹬车离开。身后传来林国强的叫骂:“赔钱货!省得老子花钱买溺桶!”

回到家,王德富看着怀里的女婴,给她取名“林小雨”。

他原本打算把她送给王秀兰夫妇抚养,将来给女儿养老。可当他真正踏进张建国的破屋,闻着那股混着猪粪的霉味,他改了主意。

“孩子我养,但每周得回去两天。”他对自己说,“这样既不影响她成才,又能和秀兰亲近。”

他天真地以为,这会是两全其美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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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两个世界(2003年春)

五岁的林小雨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舅妈李红英给她和妹妹王小满系上同样的红头绳。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瓷砖地上映出两个穿碎花裙的小影子。

“抬脚。”李红英蹲下来,给两个孩子穿上同款小红皮鞋。

林小雨的鞋底总是比小满的干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泥坑,就像从不说“那个家”的事。

每个月初一,王德富的烟杆会在门框上敲三下。

林小雨就知道,又该去父母家了。

她会把最喜欢的玩具藏进衣柜最深处,免得沾上土屋的霉味。

父母家的门槛上总趴着苍蝇。王秀兰坐在炕上,用扭曲的手指织毛衣,毛线团滚在垫着塑料布的炕上,沾着可疑的黄渍。

“小雨……”王秀兰咧开嘴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从炕柜里摸出个煮鸡蛋,“给你留的……”

鸡蛋壳上粘着尿布屑。林小雨接过来,趁人不注意塞进墙缝。

夜里,她听见老鼠窸窸窣窣啃蛋壳的声音,和母亲癫痫发作时的“嗬嗬”声混在一起。

那是个特别闷热的夏夜。

林小雨被一阵“沙沙”声惊醒。借着月光,她看见一条手腕粗的菜花蛇从房梁上游下来,鳞片泛着冷光,信子一吐一吐。

蛇缓缓游过母亲瘫痪的双腿,在尿垫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最后钻进了墙角的老鼠洞。

直到天亮,林小雨都蜷缩在炕角发抖,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四个血痕。

第二天,李红英来接她时,发现林小雨呆坐在门槛上,眼神发直。

“怎么了这是?”李红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林小雨猛地一颤,却答不上话来,只是无意识地绞着裙摆。

回外公家的路上,她走得跌跌撞撞,耳朵里还回荡着蛇鳞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你妈又尿炕了吧?”王小满突然凑近她衣领闻了闻,“真臭!”

红皮鞋故意踩进水坑,泥点溅在林小雨的裙摆上。

那天夜里,林小雨发现自己的布娃娃被王小满画上了黑痣和歪嘴。

她抱着残缺的娃娃睡去,梦里又回到了那个有蛇的土屋。

她知道,自己被困在了两个世界之间——一个光鲜,一个腐朽。而她,只能在夹缝中求生。

第三章 泡面战争(2008年秋)

五年时光在晾衣绳上的红裙子间悄然流逝。林小雨十岁那年,外公家添了彩色电视机,王小满有了电子琴,而她得到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那个印着卡通人物的本子很快写满了秘密——关于土屋里的蛇,关于每次回父母家前藏在枕头下的玩具。

2008年秋天的一个下午,王小满和林小雨蹲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煤气灶上的铝锅。李红英难得买回两包红烧牛肉面,金黄色的面饼在沸水中舒展,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待会儿让妹妹先吃。"李红英边搅动面条边嘱咐,"小雨,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林小雨点点头,这是她在外公家生活五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次有好吃的、新衣服,永远都是王小满先挑。她知道,虽然舅妈给她买的和表妹一模一样,但自己终究是寄人篱下的外人。

面煮好了,李红英临时被邻居叫去帮忙,嘱咐两个孩子分着吃。王小满立刻抢过筷子,把面条挑进自己碗里,金黄色的汤汁溅在灶台上。

"给我留点..."林小雨小声请求,眼睛盯着锅里最后几根面条。她已经很久没吃过泡面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

王小满把碗护在胸前:"这些都是我的!"她突然发现林小雨的筷子夹走了碗边的一片牛肉,顿时尖叫起来:"你偷我的肉!"

十岁的林小雨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让着表妹。泡面的香味让她短暂地忘记了分寸。王小满的哭声已经响彻整个院子:"妈!小雨抢我吃的!"

李红英匆匆赶回时,看见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林小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嘴角还沾着一点油渍。

"我是不是说过要让着妹妹?"李红英的声音冷得像冰,"给你吃给你穿,到头来连口吃的都要跟妹妹抢?"

林小雨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舅妈把剩下的面条全倒进王小满碗里,自己的胃像被那只铝锅烫出了一个洞。

第四章 鞋架与红裙子

泡面事件像道分水岭,将林小雨的童年劈成两半。此后她愈发沉默,却开始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对王小满好:省下早餐钱给妹妹买头花,熬夜帮妹妹补作业,甚至不惜为妹妹与男生打架。她心里清楚,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也能在这个家里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天下午,林小雨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突然听见王小满的哭声。她抬头看见八岁的弟弟正骑在王小满身上抢橡皮,王小满的白裙子沾满了泥土。

"还给我!那是妈妈给我买的!"王小满哭喊着。

林小雨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厨房拿来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她安静地削完苹果,走到王小满身边蹲下。

"吃。"她把苹果塞进王小满手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去收拾他。"

王小满还没反应过来,林小雨已经像头小兽般冲了出去。她揪住弟弟的衣领,一把将他拖进杂物间。接下来的场景让王小满终生难忘——林小雨把弟弟按在鞋架上殴打,拳头落在肉上的闷响和鞋架断裂的"咔嚓"声混在一起。

"打死人了!"邻居张婶冲进来拉架时,林小雨还死死揪着弟弟的衣领。男孩脸上挂着鼻血,运动鞋散落一地。

当晚李红英下班回家,张婶特意来告状:"你家那个养女下手太狠了,要不是我拉着,非得出人命不可!"

李红英看着儿子胳膊上的淤青,又想起两周前的泡面事件。她走进林小雨的房间,发现女孩正对着墙上全家福发呆——照片里,她和王小满穿着一样的红裙子,笑得像一对亲姐妹。

"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李红英质问。

林小雨抬起头,眼睛亮得可怕:"她欺负小满。"

这个回答让李红英心头一震。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养女对王小满的感情,远比他们想象的都要深。林小雨会为了一片泡面和妹妹争执,却也会为妹妹被打而拼命。她始终把王小满当作亲妹妹,即便知道在对方心里,自己永远都是个外人。

窗外,月光照在晾衣绳上,两条一模一样的红裙子轻轻飘动。一条是李红英给亲生女儿买的,一条是给养女的。布料相同,却永远洗不出一样的颜色。

第五章 身份迷失

鞋架事件后,外公家的空气变得粘稠起来。李红英不再给林小雨买和小满同款的头绳,王德富的烟杆敲在门框上的声音也比往常重了三分。餐桌上,盛给她的米饭总是浅浅地铺满碗底;晾衣绳上,她的红裙子被挂在最边上,淋了雨也没人收。

林小雨开始习惯贴着墙根走路。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晚饭时舅妈把鸡腿夹给小满时说:"还是亲生的知道心疼人。"弟弟胳膊上的淤青已经消退,但这句话像根刺,永远扎在了她的食道里。

夜深人静时,她会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发呆。父母家弥漫的尿骚味让她作呕,可外公家逐渐显露的冷漠更让她窒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哪里,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同学们讨论"我家怎样"时,她总是沉默——哪个"家"都配不上这个温暖的称呼。

周五的班会课上,老师让写《我最爱的家人》。林小雨的铅笔悬在纸上久久未落。她想起养母用扭曲的手给她煮的鸡蛋,想起舅妈曾经也给她扎过和小满一样的辫子。现在,这两处屋檐下都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第六章 玉米地里的血

周五放学的铃声刚响,林小雨就被语文老师叫住了。"作文需要修改几个地方。"老师推了推眼镜,"你留一下。"

王小满在教室门口探头:"外公说今天该去看姑姑。"(每周五王小满一般去看望一下姑姑再回家)

"你先去吧。"林小雨头也不抬地修改着作文,"我改完就过去。"

修改作文时,林小雨的铅笔突然停在"我的母亲"四个字上。 

语文老师轻声问:"怎么了?" 

"老师..."她盯着作文纸上晕开的墨点,"如果一个人,从来没被亲生母亲抱过,还能写《我最爱的家人》吗?" 

教室后排同村的小孩传来嗤笑:"王秀兰瘫得像块木头,怎么抱你?你妈早不要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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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满独自穿过金黄的麦田,六月的风送来阵阵麦香。推开姑姑家的木门时,王秀兰正在轮椅里剥毛豆,见到她立刻咧开嘴笑,口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流下来。

"小满..."姑姑用颤抖的手从围裙兜里摸出两个裹着红纸的鸡蛋,"给你和小雨..."

王小满接过鸡蛋,红纸上还沾着些油渍。她小心地帮姑姑擦掉口水,发现轮椅下的塑料布上晒满了玉米粒,金灿灿的像铺了一地铜钱。

"姑,我帮你梳头吧。"王小满取出随身带的小木梳。王小满放下书包,取出木梳。姑姑的头发又长又密,却因为常年卧床打满了结。她小心翼翼地梳着,生怕扯痛这个可怜的女人。

"小雨...快放学了..."王秀兰突然激动起来,扭曲的手指指向炕柜。王小满会意地取出两个裹着红纸的鸡蛋——这是村里给产妇准备的喜蛋。

就在这时,王秀兰的眼球突然上翻,嘴角冒出白沫。轮椅在塑料布上剧烈晃动,王小满还来不及抓住扶手,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姑姑整个人栽进了玉米堆,额头正好磕在几粒凸起的玉米上,立刻凹陷出一个小坑。

"姑!"王小满的尖叫引来了刚放学的林小雨。十五岁的少女站在三米外,书包带深深勒进肩膀。她看见养母变形的牙齿上沾着玉米须,血和口水混在一起流到玉米堆里,把几粒玉米染成了暗红色。

"姐!快扶姑姑!"王小满急得直跺脚,却看见林小雨一动不动。远处张建国狂奔而来,脚上还沾着猪粪。

"你怎么这么冷血?"王小满红着眼睛质问,"这可是你亲妈!"

林小雨的嘴唇动了动。她想说村里关于母亲的流言蜚语:"你妈瘫了十几年,咋生的你?"想说每次路过井台,那些洗衣服的婶子都会突然压低声音。但这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紧了紧书包带,转身往外公家走去。

王小满看着表姐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怀里痛苦呻吟的姑姑,突然发现姑姑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两个喜蛋。红纸被血浸透,像两朵凋谢的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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