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小不受待见,因为总是喜欢大惊小怪,虫子叮一下后背,就哭天喊地抹风油精、红花油,生怕感染;偶尔手指被铅笔刀划破,看着汩汩的鲜血冒出来,我瞬间想到“破伤风”、“白血病”,然后一边生无可恋地抹泪,一边错字连篇地写遗书。我爹是家中的绝对权威,说一不二,对我这个“软骨头”有些嫌弃,“治”了我几回,不过我朽木不可雕,连打针喊疼的毛病也没治好。后来,我爹以身作则,有一回他不小心踩到一根生锈的铁丝上,穿透整个脚掌,脸色霎时苍白,然而没喊没叫,自己慢慢拔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非常敬佩,敬佩归敬佩,自己“软骨头”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我除了怕死,还贪生,气温下降一两度便加衣服,刮风下雨更是躲在屋里不出来。理由很简单“万一感冒怎么办?”或者“路滑摔倒怎么办?”乡下的孩子非常皮实,而我却活成一尊“景德镇瓷器。”后来几个小伙伴捉弄我,把我鼓捣上墙去,然后丢下不管,结果我哭得比孟姜女还惨,生怕掉下啦摔死。后来我哀求他们“行行好”,小伙伴才“饶我狗命”。
2.
上学后,我依然是贪生怕死之辈。小学同桌是个淘气的男生,他总是欺负我。有一次撕了我的作业本,我偷偷地哭起来。长我一级的姐姐听说后,气愤地拽着我去告状,我吓得躲起来,生怕招灾惹祸,后患无穷。读中学后情况变好,我不再担心同学欺负。不过,班主任总是羞辱成绩不好的学生,我忝列其中。最严重的一次,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撕掉我的作业本,扔在地上。我哭了很久,心里恨不得掐死他,不过想到杀人偿命,终于作罢。大学的时候,没有同学欺负,没有老师羞辱,因为我已经变成一个沉默,自卑、敏感、内向的人。记得有一回我和一名舍友同时不及格,舍友提着东西“孝敬”老师后,分数改为及格,而我没钱买礼物,结果实打实的不及格。那时,我会感到绝望、沮丧,生不如死。
后来看到那些大学宿舍凶杀案,我非常庆幸自己和舍友们都平安毕业。那时,我偶尔会有疯狂的念头,想象自己变成超人,拍死这个,拍死那个。然而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连杀鸡的场面都不敢看,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毕业了。
3.
从学校出来,我还是贪生怕死,尤其怕死。离开家,离开学校,我看到、听到很多生老病死,活着遥远漫长,而死亡却猝不及防。眼睛一闭,眼睛一睁,一天没了;眼睛一闭,眼睛没睁,一辈子没了。我没有吃过哈根达斯,没有穿过Prada,没有去过迪斯尼、欢乐谷,没有看过高山大海,甚至没有舒展地活过,在家里是窝窝囊囊的孩子,在学校是窝窝囊囊的学生。如今独立谋生,继续成为窝窝囊囊的员工。我经常想象临终结局,害怕死时自己的一生只有窝窝囊囊。我试着挺直腰板,如同一个从地下室幽禁多年的怪物,突然窜到人群里。那些年欠下的人情世故在现实中得到偿还,我换了一份又一份的工作。有时是公司开除我,嫌我太有棱角;有时是我炒了公司,嫌他们狗眼看人低。
人们都骂我浮躁,不踏实,并且劝慰我学会忍耐,学会坚持。我已经忍耐坚持了那么多年,现在不想再那么活了,窝窝囊囊的。万一意外比明天先到,或者意外明天就到,我得顺着自己的心思过完今天。经过反复试错,我终于摸索出在人群中生存的套路,既不作践自己,也不冒犯别人;既能增益自己,也能有利对方。这个过程很痛苦,我改变自己能够改变的,如:生活懒散、四肢不勤,反感批评等;我也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比如:逻辑性差,意志力不强等;后来,经历越多,我对自己越了解:哪些可以改变,并且如何改变;哪些不可改变,但是可以设计一些工具进行约束和改善。
4.
我已经愉快地融入生活、工作中,如果没有意外,我也会跟张姐、王姐一样,干一份稳定的工作、嫁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对象,然后养房养车养孩子。可是,我贪生怕死,千篇一律的人生让我失去生的贪恋,千篇一律的人生让我产生死的厌恶。我要有更多的人生体验,读很多书,看很多电影,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情。当别人读励志鸡汤时,我读《人类简史》;当别人忙着背英文单词时,我忙着看《大独裁者》、《迁徙的鸟》;当别人努力加班时,我却寻找万水千山;当别人成为人生赢家时,我只赢了自己的心。
如同佛家所言,开悟前:挑水、砍柴、做饭;开悟后:挑水、砍柴、做饭。我赢了自己的心之后,挑水时只专注挑水,并且心平气和;砍柴时只专注砍柴,并且心平气和;做饭时只专注做饭,并且心平气和。虽然我还是贪生怕死,但是活着时,我只专注活着,并且心平气和;如果某天死时,我只专注死去,并且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