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姑娘(七)

小雨再也不等到我开口,结完账转身便走。我趴着桌上既不伤感,也不恼怒,更轻松,更惬意。就像一个行李箱,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喝酒的时候看着碍眼,当它长了脚自动回到家里,我又有什么好忧心的呢。我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闭眼睁眼间时针转的飞快,店员轻轻将我抚醒,我踉跄着起身,舍不得落下那半瓶酒,我给揣衣服口袋里。出门时候没看清,绊在小槛上,摔了出去。膝盖腿,手心里,全滚着泥巴,透着灯光还看见几条红色浅痕。

现在的夜静得很,并非夜半三更,路上的灯光与行人都变得稀疏,而我如同孤魂野鬼一样,漫步在密林细雨中,瞧起来落魄沧桑。我不止一次在这种环境中行走,但今天绝是独树一帜,我一边走着,一边饮着涩酒,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着什么,不用为明日忧愁。可以在这里狂奔,也可以在这里倒下,可以钻进烟瘴林子里脱衣服脱裤子,都无伤大雅,随心所欲到极点。这种放肆,人这一辈子又能体验几回呢。

分不清是细雨还是露珠,都已经透过衣裳,浸在了胸膛上,但我一点感不到寒冻,酒过三巡后浑身都是滚烫的。我仰着头,大张嘴,天上飘落的细雨密麻地融在脸上和口里,伴随着瓶里地最后一口酒,一起暖暖地滑进胃中。这个时候双腿已不觉疲惫,比来时更加轻快,我抡起手里的空酒瓶,使劲掷到路边的石头上,连续哐当几声又叮铛滚回路上,捡起来看,就口上碎了截塑料圈,玻璃身子都还完好无损,看了眼后又被我扔到沟渠里头,下面都是些泥巴枯叶,这回却将一整个瓶子碎成两半,意想不到。

返回路过湖边,我依然好奇的张望着,路旁越有灯光,旁边的树林越是黑暗。我站在西湖边,距离落水一步之遥,我看着水面,慢慢弯腰,双手撑着膝盖,静静的瞧漆黑湖面,漆黑湖面也在静静的瞧着我。突然从黑暗中席卷上来一股钻心,又像快要吞噬大脑的凉意,仿佛我正在被这冰凉又沉寂的湖水侵蚀着,黑暗要把我整个人吞没,我努力的向上伸手,但入冬季节的湖水却没有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渐渐的我沉入了湖底,渐渐的我没有了体温。呼,我的心跳开始加快了,我见不得今夜的湖面,如同深渊一般。我颤动着脑袋和下巴,将灵魂从冰冷的水底抽离到岸上,转身拔腿就逃,疯狂的向外面奔跑,可右边的湖水像有魔力一样,在耳边挠着我的痒,挠着心里的痒,诱惑着我,继续把头探向湖边。我害怕得很,一刻不敢停歇。

到了湖边出口,我还忍不住的回头忘了一眼,算是对那黑暗的挑衅吧,但这不影响我的恐慌,还是拍拍屁股溜走了。

“也不知道小雨睡了没。”我心里在埋怨着,“她现在又臭又丑,跟坨屎一样。”

游荡在街头,四下比湖边更加寂静,好一阵都看不见一个人出来,也听不到多少树叶随风,莎莎的声音。我想去找一间肉体绽放之所,浑身上下躁动难耐,这些年来我也孤寂许久,一个人的深夜里总能听见夜莺在脑海里叫来叫去,可我不是这边的行家,路上也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天空中依然旋转着细雨。为了躲雨我钻到小巷子里,到了半夜,暗巷中送雨伞的人找不见一个,连续走了两三公里的小巷子,所有激情都被磨光,四肢渐渐开始疲惫,也渐渐感受到了江南寂夜的寒冷。

我站在路牌下面,犹豫着是回头躺在那间狭隘的粉红床上,还是继续感受这杭州雨夜的寂寞,我挣扎着,抬起沉重的双腿往旅馆方向走,崎岖冷峻。等到旅馆楼下,我擦了擦脸上的雨露,手捏了捏衣角,都能挤出水来。还有裤子,袖口上都是黑泥巴,不像个模样。灯光照在身上,脸上,我匆匆忙逃进去,一边按着电梯,一边点开手机给小雨拨电话,但一直没有回应,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门是半掩的,我以为小雨出去了,才推门进去。

“你门都不关的?”我打开亮灯,问小雨。她并没有理我,侧身对着墙壁那头,应该已经睡着了。我坐在床套上,眼里看着乱糟糟的自己,一瞬间疲惫得很,动弹不得。我把上衣脱在地上,打着赤膊,下半身的裤子鞋袜也用脚蹬在床尾。或许不是我懒的荒唐,而是比较在意小雨的安眠,不忍心打扰到她罢。

一清早我就听见隔壁的声响,里面的女人一边在哼,一边在刷牙,吵的很。我还闻到了口里的臭味,形容不了那瓶莲藕酒在我身体里发酵了一晚上产生的味,总之不怎么好受。我揉了揉眼睛,立马清醒了,指甲缝里也全是黑泥,不知道是不是从身上刮下来的,我躺床上喜欢用手指甲挠着浑身的痒,如果是的,那看着还挺恶心。

我没见着小雨,只有地上的一片狼藉,本来地方就小,还都是我的衣服鞋袜,没有下脚的地方。我很奇怪小雨是怎么出去的,她应该帮我收拾一下,乱糟糟的看着多碍眼,我想。小雨应该去带早餐了,外面廊道上闹得很,她估计早早就被吵醒了。

我起身,坐在枕头上,一边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一边等小雨。昨晚没怎么吃饭,醒来肚子还有点饿,我想给小雨打电话让,她带碗牛肉面和一杯豆浆。一想起豆浆,嗓子就渴得冒烟,房间里连个烧水壶都没有。

正要给小雨打电话,门锁上滴滴两声。小雨就跟鬼一样,一点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我往她身上瞅了眼,手里啥也没有,没有走近,就坐在她的床尾,背对着我。

“大清早的你出门干嘛。”

“昨天我看见楼下有卖蟹黄包子的,刚刚去吃了两,喝了碗米汤。”

“你就光自己吃啊。”

“哪儿只有蟹黄包子,你不喜欢吃那个味.”

“别的不能带点吗?”

“没有别的。”

“行。”我一咕溜又滑到被窝里,隔壁声音吵得我心烦意乱。

“我瞧你挺累的,起床买早餐的时候不忍心叫醒你。”小雨把头转过来,看着我说。

我把眼皮闭着,不想睁开。用脚把被子蹬起来,舒展开。醒来就会又饿又渴,我想在睡一会儿,可是外面的灯光亮的很,隔着窗户印在我的脸上,这个破烂旅馆连个窗帘都没有。

我在床上恍惚了好一阵,被吵醒了几次,又睡过去了几次,直到小雨从包里给我递了瓶矿泉水。

“你的衣服都不要了吗?”小雨问我。

“脏都脏了,不要了。”

“那你还能脏两回,就要去买衣服了。”

我缓缓起来,换了身干净衣服,把地上的那些脏衣服都塞进箱子里。小雨坐在床上,我瞅见她在翻阅人民日报的公众号,没有理会我。

“走吧。”

“今天去哪儿呢?”

“哪儿也不想去了,离开杭州吧。”

“那我们先坐地铁到冬站,在坐动车回嘉兴。”

“行。”

我背着包率先出门,廊道上却听不见隔壁女人刷牙的声音了。我看见楼下的包子铺,里头位置很小,坐不了客人,只有一对男女。男人在墙边案板上揉着面皮,包着馅。女的面对着我们,做些结账,打包的事,她们行为上客客气气的,不像是夫妻。

“老板一屉有几个?”

“三个嘞,给您来一屉?”

女人的手脚很麻利,钱刚转过去,她就伸手把包子递了过来,里面冒着腾腾热气,布满在整个塑料袋里。包子看起来皮薄薄的,底下的面皮有些黄,用手按上去就更装了水的气球一样,挺特别,跟我平时吃的散面馒头不一样,感觉更有质感些,怪不得小雨早早就下来买了。

我靠在小雨身边走,夹了个包子往嘴里喂。口感还不错,不过把包子皮咬破之后,里面的馅就跟开水一样,滚烫滚烫。苦着我的舌苔,吞又不敢吞,吐又不想吐,张开嘴,卷起舌头往外使劲哈气。

“谁说我不爱吃的,味道还行啊,就是有点烫嘴,”我跟小雨说,把剩下两个个递给她。“还有两个你吃吧,昨天晚上吃的还没消化,现在肚子都撑的很。”

“你放凉了再吃。”

小雨往左退避了一下,我立马把包子收了回来,打了个简单的结就装在口袋里。

上午的杭州太阳升得很旺,昨晚留在街上的雨水也渐渐风干,这边得空气很好,清新极。白云很白,苍穹很蓝。小时候我听朋友说,在杭州的街上都不用穿鞋子,打着赤脚走一圈,回家脚底板都还是红的,如今我站在雨后街头,可见一斑。马路上车流很多,但听不见什么喧闹声音,有很多流浪猫在巷缝中闹的自在,它们可真会挑地方。我眼睛在路边转着,瞅见一条小橘猫,跟我一样瘦,我小步过去。可它一点都害怕,好像知道我要投喂它。

“你看,它多可怜啊?”

“你要把它带回去给小鸟作伴吗,那它就不可怜了。”

“当然不会,小鸟漂亮多了。”

我把口袋里的包子拿出来,摊在地上。“吃吧,吃吧,没有毒。”我像个父亲一样,小声对面前的流浪猫说。还没有等它反应我便扭头离开,心里可算是坦然了。

“你知道的,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我面带笑容,边走边说。

“嗯。”小雨轻哼了一声,跟个哲学家一样,或者睿智的圣人。

上午市民们还不算忙碌,地铁站里面乘客较少,我小雨进了地铁里,旁边空旷的很。我记得在成都时候,租的房子在线路的终点站那边,但每天进去都挤不上一个座位,有时候累了一天还要站一两个钟头,残忍不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我才离开了成都。想来这两座城市差在哪里呢,可能是杭州市民们不喜上班,也不喜玩乐吧。

我目光抬起,看着壁上的线路图。我喜欢站在当下去追忆过往的感觉,跟个卓越企业家一样。上面有很多都是我去过的地方。我碰了碰小雨,说:“你看上面有个地铁站的名字,叫留下。是不是很特别,以前我离开的时候路过这里,”我指引着小雨,跟我一起看向留下的标识,“名字很有趣吧,我那会儿被这个名子吸引,又出去看了看外面的景色。这些年过去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初的青山绿水。”

“那里漂亮吗?”

“美得很,那是梦里的景色,就跟电影拍出来的一样。”

“可惜你没有留下。”

“人没留下,但心留下了。”我笑她。

“说得好。”

从杭州到嘉兴,我和小雨一路不停,很快到站。站在嘉兴的土地上,小雨的眼神还是那么浑浊。我倒无所谓,本来就喜欢到处走走晃晃,哪里又没有美丽风景呢。

小雨的家在一个叫塘家桥的小村庄里,三面环水,还有一面是老铁路,在旧时候运煤矿的那种,周围的村民大多去城里打工了,家里只有些老妪,比起她们,岳父还算是年轻孩子。虽然这一块没怎么发展,马路修的不多,离城中也有点距离,但绝对是个居住养老的好地方,土肥水秀的。

我和小雨在车站叫了一辆摩的,我坐在小雨后面抱着她,行李箱就用胶带子捆在红色油缸上。我又好多年没做过摩的了,小时候母亲搭便车去镇上做头发,会把我带上,我呢就在发廊,到处翻翻找找,跟探秘一样一玩一整天。到了傍晚母亲就会带着我搭摩的回家,每回在家门口,母亲会为了五毛一块的跟摩的师傅扯半天,我则是赶紧奔到他们卧室里,打开电视机看动画片。

摩的师傅的技术倒是娴熟,拉着我跟小雨两个人,还能再路上穿来穿去。小雨把头埋在中间,双手紧紧掐着座位两旁的不锈钢管子,有些害怕。我反倒是东张西望着,从我屁股坐上去的时候就就没打算在中途下来,外面的风吹在脸上舒服的很,在车流中自由穿梭更是难得的机会。

嘉兴这边地势平坦,路上没什么大山大坡,过了几座桥之后,繁荣的城市便在眼中失去踪迹,树荫密林中的叽咋声也越来越多。我和小雨途径郊野,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才见到那些眼熟的画面。

平屋前面的香樟树依然茂盛,帮身后的人抵御着寒冬,站在路上就能看见一两片小鱼塘,岸边牵着一横枯舟。现在是大中午,外面见不到几个人,应该都在屋里小憩。我跟小雨在路上走,经过老家湾子的时候,小狗崽子们蹦蹦哒哒跑过来,冲着我两叫个不停,里头被矮树拴着的老狗却趴在泥地上不愿动弹,慵懒的瞧着我们,偶尔那两支耷拉的耳朵皮会抖两下,估摸着是也被这密密麻麻的吠声吵到了。

“爸,在家吗,我和小雨回来看你啦!”

我站在大门口扯着嗓子喊,半天不见里头传来动静。

“不然你给爸打个电话?”

“不用。”小雨在旁边拎着箱子过去,把手一转门就打开了。

“你没说咱们今天回来吗?”进门我就坐在旁边的靠背椅子上。堂屋的餐桌上放着脏兮的碗,底子上还剩点粗饭,碗口又粘着些黄油,碗旁边,还有桌子底下七零八落着几跟岳父吃剩的猪排骨。看的我胆战心惊,原来光棍的生活这般磕惨。

“你先歇会儿,我到厨房收拾一下。”

“嗯,你去吧。”

小雨把桌上的几张盘子碗端去厨房,我也起身,在屋里四处转。我推开岳父的房门,一股酸臭味扑鼻袭来,差点没给我放倒,那是种健身房修在公厕里的感觉,熏得辣眼睛。地上全是污渍,毛发,还有衣服裤衩,岳父可能也看的碍眼,全给堆在角落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头满满当当,落得旁边都是烟头,还有几片样式不一的胶囊板子放在案上,有的打开过,有的动都没动。被褥的样子我没仔细看,总之也是乱糟糟的,里头的情况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岳父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着实让我惊讶,把房子住得跟旅馆一样,他太狠了。

小雨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我走出门在村庄里漫步着,去村头那家小卖部打壶高粱酒,晚上再陪岳父喝两杯,小婿登门,提壶酒,面子上总过得去。

我往小路上走,沿途都是些好风光,城镇上住久了,难得再踩在松软的田埂上,倍感亲切。我绕过一片堰塘,拐回路上,往小卖部走。之前进去过一次,也是买高粱酒,这附近没有酒坊,应该是很久才进货一次,装酒的塑料桶上都积了层清灰,想来很少有人光顾。除了烟酒,还有些小副食,薯片,饼干,一些我也不认识的五金配件。

“大娘来桶高粱酒。”小卖部的外面有个台阶,我站在下面问。

“要多少钱的?”玻璃柜后面坐着个老婆子,以前来的时候没见过。

“八块的,”我从口袋掏出了一张红票。“剩下二十拿包黄鹤楼。”

“没有黄鹤楼。”

“那就白利群,剩下的钱买几个打火机。”

老婆子用手搀着柜台才能起身,我在外面看得急:“酒搁哪儿呢,我进来拿。”

“在那儿。”老婆子伸手指了指架子,然后和起身得轨迹一样,又把屁股落了下去。我进去没看见高粱酒,反正就往她指的方向走,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要买。

“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啊。”老婆子喊我。

“不是。”我拎起一壶酒,朝着老婆子问道:“是这个吗?”

“是滴是滴,你来这边找谁呢?”老婆子又问,顺带把烟从柜子底下掏了出来。

“嗯...小雨,认识吗?”货架上的食物大多都堆积着灰尘,本来刚想伸手,又缩了回去。

“小雨?小雨是谁呀?是咱村上的吗?”

“赵家松,晓得不?”这是我岳父的大名,想来在庄上也不是什么风云人。

“你说他呀,老赵头。认识认识。”

老婆子说起来,笑眯眯得,眼神都变得透亮起来,腰杆也直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事,也跟着笑。

“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女婿。”我收起笑容,下颚往左边崴了崴。伸手准备拿烟的时候却被老婆子挡住了。

“怎么了?”我有些疑惑。“这不是十七块一包?”

“烟和酒都不能拿走。”老婆子从称板底下抽了一本册子,“老赵头还欠着钱,都记着账,你看看?”

我翻看账本确实有写着赵家松三个大字,那一页写的密密麻麻,又是加又是减,有一笔还算错了,十位数少进一位。反正最后等于二百零三,我也看不懂岳父的字迹,就这样吧。

“我给他还了。”我又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红票丢桌上。

“还差两块。”老婆子拿计算器点着,最后告诉我。

“火机不要了,兜里有。”我拎着烟酒就往外走,以后再也不跟生人讲话了。

“唷,小伙子,老杨头白天应该不在家,村北有个大樟树,你可以去那儿看看。”老婆子把头歪过来朝我喊。

“好嘞好嘞。”我没回头,说完赶紧走了。

我回到家里,小雨已经把堂屋,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拿了把尺在后面窄院里描描画画。我把酒放在桌上问她:“去村北走走吗?”

“怎么了?”小雨抬头看着我。

“爸可能在那边乘凉。”

“嗯?”小雨蹲着在笑。又说:“我不去了,你去转转吧。”

村北的居民多些,那边楼房修的漂亮,多半高大恢宏,还有两家餐馆,周围村庄的人都会过来消费,我吃过一回,感觉一般。

我走到村北,往大樟树下望了望,也没看见岳父。倒是被旁边草席里面的动静所吸引,里头闹闹轰轰,大龄男人在里面和大龄女人争的激烈,但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悄悄绕过去,在暗处观察。男人刚点上烟,夹在嘴角,烟尾翘的老高。从针线毯下抽出一把钞票甩在桌上,手里又洗着厚厚一沓扑克牌,一边发牌,一边张着半边嘴,嚷嚷着些含糊不清的话。那人正是我的岳父,旁边还坐着两老头,岳父手里的牌面,帮他出谋划策。

我抬开草席进去,转岳父身后。里面的目光统统被我这个年轻陌生的面孔所吸引。

岳父见了我顿时安静下来,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派给我。

“会打斗地主吗?”

“爸我不会,我看你玩,输了算我的。”我拿着岳父的打火机点上烟。

“挫霉头,森牙污糟。”对家出完最后一手牌,岳父又掏了两蓝票,丢桌子上,把剩下的钱都揣口袋,嘴里吐了一句方言,我听不明白,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不玩了,女婿过来了。”岳父站起身,跟我一同出门。

“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呢?”路上岳父问我。

“小雨没跟您说呢?”

“哎哟,可能是我忘记了,天天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岳父挠了挠后脑勺,让我坐上他的小电驴。“你们工作都顺利吗?”

“嗯,都挺好的。”

我坐在岳父身后,一路上两人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再没发一言。

“小雨在家里干嘛呢?”到了家门口,岳父才问我。

“在收拾厨房呢,她就闲不下来,喊她出来走走都不乐意。”我笑。

“小雨,小雨。”岳父进门四处张望着,没见着人影,就杵那儿用方言叫唤着。

岳父看着堂屋里的餐桌倒是眼前一亮,自家闺女回来了就是好,忙里忙外的收拾着,不能要亲爹住的窝囊。

“我在后面。”小雨回答。

等岳父进去之后她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把卷尺,我也不知道她在测量个啥。他们父女两也有两年没见面了。过大节的时候会听见小雨给岳父打个电话,问声好也就没了后续,我瞧不出两人间的的亲浓情感,好像我们三人都是如此。

小雨看着岳父一阵静默,好久才能相逢一次,我想小雨一定有好多话要对岳父述说。或许抱怨一些生活的心酸疲惫,或许描绘下外乡的奇闻逸事。但两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岳父的眼神变得更加唏嘘,又带点刻薄。而小雨,我看出了她的无限失落。我在站在后面,默默转身出门。

我装作什么也不懂,拉了把板凳坐在门口台阶上,打开手机,带上耳机。千方百计的想把这段时光变得清浅安然。

“你跟你妈一样,都是婊子。”

我听着音乐,突然被屋里的动静惊到,赶紧起身进门。

岳父站在院中怒火冲冲。整个面孔就跟要吃人一样,恶狠狠得盯着小雨。像个杀人犯,和我在电视里见的一摸一样。小雨没有理会他,也没有靠到我这边,转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我不敢开口,不知道纠纷的由来,也担心岳父迁怒于我,在我眼里他可不是什么善茬。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岳父叫的歇斯底里。

我慢慢靠近小雨,她倒是镇定得很,坐在椅子上没有一点惊慌。她眼睛看着岳父,瞧着他的愤怒与凶横。

“这是咋了?”我问小雨。

但她没理我,反倒是岳父率先开口:“她个狗娘养的,把房子卖了。”说完更恼火,都快要上蹿下跳,然后冲进厨房。这把我吓得不轻,我以为要去那菜刀之内的东西,杀人魔可没有什么理智。

岳父从厨房抱了一叠碗,重重的摔在地上,碎的零乱,又一脚踹到厨房的铝门上,上面半边都垮落下来。起初小雨还看着岳父,后面直接回转了眼神,根本不理睬他。

“你咋不商量一下就把房子卖了,岳父以后住哪儿?”我批评小雨。

“爸,你先别生气,没准小雨逗逗你。”我又说,但是不敢接近岳父。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小雨卖的房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我要砍死你!”岳父指着我的鼻子骂。

“爸,这跟我没关系啊,我压根不知道。”我赶紧解释,生怕惹祸上身。本来我就从没惦记过小雨的这套房产,当然她愿意跟我分享那是最好,毕竟我们是夫妻,那也是应该的。

“你就随便骂吧,这钱我拿走了也不会给你一分,以后我们也不必见面。”小雨才开口对岳父说道。

我站在身后都感受到了言语中的决绝犀利。小雨就像变了一个人,把我和岳父都惊讶到。

“臭婊子,王八蛋!”岳父站跑到院门口咆哮着,他不想让我两出门了。这时候我一句话都插不上来,我也不理解小雨的行为,如果她真把房子卖了,那也太没良心,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又要钱干什么呢。要钱也不能不管亲爹的死活啊。

“小雨你也太过分了!给爸道歉!”我走到前面义正言辞的看着她说。

小雨压根不正眼看我,站起身往外面走。

“这本来是外婆留给我的,跟你没关系。”小雨又对岳父说,字字诛心。

小雨把岳父推开,就像一个玻璃罐一样,手一碰就磕在门框上。我跟在小雨身后一起出去。堂屋里小雨头也不回又给岳父丢了一句话:“你可以去法院告我,不过你要好好想想。”

我回头看向岳父,跟刚刚的暴戾不同,现在已经瘫软在地上,瘦弱的手臂搭着膝盖,瞧着可怜兮兮。

“小雨,小雨。”我拉着行李箱在小雨身后轻声喊着。

“怎么了?”小雨微微埋头,也没转身,只是脚步放慢了些。

“可是你要那些钱干嘛呢。”我问。

“放羊。”小雨脱口而出。

我猜测小雨说得假话,也就不便多问。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呢,本来我寻思着在这边住个三五天的。”

“你可以在嘉兴逛逛,我明天联系买家过户。”

“嗯嗯,行。”可能嘉兴没有那么的美丽,我不知道要去哪儿逛,反正跟着小雨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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