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座小县城,位于晋冀鲁豫四省交界处,历史长河滚滚流淌,给这座小城留下不少故事。小城确实不大,从南头到北头不过半小时的脚程,在这条中轴线上,坐落着这座县城最标志性的建筑——鼓楼。
长大后我才知道,很多城市都是有鼓楼的。但是在我心里,永远只有这一座鼓楼。她不新不旧,我不知道她始建于什么年份,她不大不小,我也不知道她占地多少亩。我只知道,鼓楼的南面是我的小学,鼓楼的东面是我的初中,鼓楼前面是一片四方广场,我曾在这里牵着风筝的线,也曾在这里牵着初恋的手。鼓楼的下方是一个门洞,车辆和行人从这里经过,这里常年吹着风,风里有各种味道,风里有各种声音。
鼓楼脚下有一位修鞋的老爷爷,从我有记忆起,他就在那里了,而且似乎一直是那样的模样和年纪,从没变过,就好像他和这鼓楼长在了一起,成了这鼓楼广场必不可少的一方景观。老爷爷和他零零碎碎的工具们总共占地也不过两平米,夏天旁边会多出一柄蒲扇,冬天旁边会多出一灶火炉。老爷爷有一条腿不太方便,具体哪一条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从没见过他站起来走路的样子,他总是蜷在鼓楼脚下他那两平米里。不过如果你好奇的话,走近些总能分辨,他蜷在地上的两条腿有一条看起来自然些,而另一条一条看起来僵直又别扭而且从来没有动过。
老爷爷有一双沾满尘土的粗糙的手,准确地说,是尘土沉淀在那些粗糙里。城里多半鞋子的大小毛病全靠这双手来修,人们信得过他这双手,经由这双手修理过的鞋子舒适又妥帖,人们也信得过他这个人,他要的价钱总是一毛半角的,几乎不挣一点利润。
老爷爷修鞋的时候会带一副老花镜,鞋底子在他那小型机器上滋滋作响,飞出碎屑来也很好看。老爷爷和他大大小小的家伙什们都是灰蒙蒙的,但总会有崭新的粉红小书包递过来,让他给修理上面坏掉的拉链。老爷爷的鞋摊旁边常有一群上了年纪的坐着聊天的人,他们的谈话没有什么深度,乱七八糟但也有条有理的,老爷爷从不插话,只是做着手上的活,但我觉得他在听,入耳但不入心。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老爷爷在旁边的馒头摊上花五毛钱买两个馒头,拿出早上从家里带来的已经凉掉的小菜,这样吃几口填饱肚子。老爷爷的一天一天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听人说老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腿也是那时候断掉的。流言的真假不得知,但我很擅长想象。那时候啊,老爷爷的手骨节分明,一尘不染,五官也是端正俊郎,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两条腿站得笔直有力。那时候啊,老爷爷穿着笔挺的军装,扛着锃亮的枪杆,吻别他挚爱的情人,跨过鸭绿江去。
后来一定还发生了很多事,最后他选择把自己的后半生囚在这两平米的修鞋摊上。
总有一天,修鞋的老爷爷会从鼓楼脚下消失,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也可能是三十年或者更长,像是老城楼少了一块砖,像是广场上少了一棵树,谁知道呢,谁惦记呢。也许有留心的人,唏嘘一阵后还是会忘记,闭口不再提。时间一直走,总会有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