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洗完健壮的身躯,马富贵光着膀子,穿一条短裤,耷拉着一双拖鞋走到阳台上。自幼开始的农耕劳作让马富贵的皮肤早已黝黑,也造就了他身躯的健硕,无论是他的言行还是眼神,都透着异于同龄人的坚毅与成熟,也透着一种老练与古板。阳光撒上他的膀子,膀子上滑动的水滴透着光泽,古铜色的胸部肌肉和背部肌肉散发出一种无穷的雄性魅力,此刻,这位站在阳光下的年轻人无疑是伟岸的。
光线钻过晾衣杆上的衣服空隙射进宿舍,大学四年,马富贵搬过三次宿舍,每次都看到众生百态——闹饥荒般的大逃亡——如果要在中国找到一个最没有组织纪律性的群体——那一定是中国的大学生们,在三次搬运过程中,物品自然是越搬越少,能扔的悉数扔掉。当然,扔掉的不一定是废物,留下的也不一定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像他这样的穷酸大学生能有啥。马富贵真正需要保留下来的东西总是寥寥无几,几件衣裳,几封家书,几本人物传记,几双室友送他的旧球鞋,剩下的便是洗具和杯具,好在他的衣裳不分四季,冷了一件套上一件,热了一件接一件地脱下,鞋子一年穿到头,果断丢掉几本废书之时,马富贵心想,当初是出于怎样的初衷购买了或者通过其他途径获得这些废物的,又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将它们置于一旁束之高阁不闻不问却又念念不忘舍不得扔掉,生怕下次能用上,以至于废物日复一日积累得多了,真正需要使用它们时,却很难将它们从“废物堆”里挖出来,它们也就真成了百无一用的废物了,好像身边也有很多类似废物的人,姑且称他们为废人。如果不是搬家,这些废物会一直安居在某个角落,过着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不被人记起,或者被人记得但是很难被人找到,俨然退休了的大领导,唯一不同的是,它们没有生命,所以能长生不老,而我们大多数人的一生呢?肯定是比不上这些废物的,因为既不能与世无争,更不可长生不老。新的宿舍总比旧的宿舍古老、萧条、阴冷、潮湿,安土重迁的大学生们口头骂娘,满腹牢骚,好比身上某处的痒痒,不得不发、不得不挠,但实际效用却没有多少,牢骚越发越想发,痒是越挠越痒,都容易上瘾。搬进了破旧的老宿舍,共处一室的一大帮狐朋狗友被拆散成三五之群,虽说之前积累的感情并没有多牢靠,但分开总算不上什么好事,于是也要拿这样的理由喝几杯。在大学里,学生越老越不值钱,越不值钱的学生住宿条件自然越差,一分钱一分货,十分符合市场规律。最好的宿舍留给最新的学生,这是以人为本爱护幼小的表现,更多的则是一种营销策略,学校对外宣传校舍条件如何优越,硬件如何硬,软件如何软。新生一来,果不其然。接新生的学长个个英俊潇洒,并且体力充沛,大包小包直接往自己身上扛,就差不能把小学妹也一起扛上,学姐个个楚楚动人,并且不厌其烦,有问必答,好比餐馆里飘出的饭菜香味能作为最好的广告,第一次光顾的客人是循着这香气过来的,这些人的脸面也成了最好的招牌,刚入校的新生凭着这些笑脸构成对学校的第一印象,爱校之心在入校之初既已站稳脚跟扎根心底,日后的失望也被年龄和学龄的增长所冲淡,好比老子对儿子起初总是怀着最好的希望,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他所能左右的东西越来越少,失望与日俱增,却也总能淡然处之,加之大学放任自流的教育方式和自由恋爱科学性爱的氛围,他们始终对学校还是持感谢态度的。无论大学生活如何腐朽,每个人后来都会怀念它,怀念它给予的自由——独立追求知识和姑娘的自由、独立恋爱和性爱的自由、日不出户夜不能寐的自由、彻夜不归夜夜痛饮笙歌的自由、游离于现实之外消遣于虚拟国度的自由,以及坚定信念追求理想和独立人格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