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衫
月是故乡明 42
一大早就和姐姐商量清明回家的时间,今年的清明节,是个星期三,没有和周末连在一起,只有尴尬而孤单的一个光景。姐俩说了大半天,时间还没有定下来,只能到时候再看。
晚上我便睡不着了,想念母亲,想念的厉害。无意间看到那个银色的箱子,想起一堆往事,往事就像堆在衣柜里的衣服,一收拾就一发不可收拾。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夜不能寐……
母亲是55岁以后开始拎箱出行的。退休后的第一个箱子好像是个叫外交官的牌子,是我和姐姐特意坐了很久的公交,跑去奥特莱斯买的,姐姐很正式的和我说,以后妈妈要经常跑来北京了,我们得给她买个大一些的箱子,保证拉杆和轮子不能轻易坏的那种,而且自重也不能太重。
姐姐拿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个很贵很结实的箱子。于是母亲在55岁的年纪,正式成为了一名北飘。那些年里她拉着箱子出行的概率甚至超过我们姐俩。
那时候母亲尚年轻,也爱自由,拉着箱子说来就来,说回就回,延安有事,就回去折腾几天,北京有事,就过来小住一段。她没打算在北京长住,她觉得无聊,况且,我们姐俩也没有特别实质的需要。只是我们觉得母亲在家一个人,太寂寞了。而真实情况是,我们姐俩太多事情要做了,太多愉悦要去体验了,母亲过来,只是一个摆设,我们甚至都没想过要怎么认真陪她。只有周末赖床的时候,母亲可以用刚做完饭的冰手塞进被窝里,大着嗓子喊我们起床。我们就又兴奋起来,家的感觉回归了,这么多年住校、单身,终于可以在北京,拥有家一般的感受了。
于是,我们姐俩很踏实。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是家,哪怕是天涯海角呢。
后来有了女儿,又有了儿子。母亲的奔波变得平常又频繁。她经常记不清自己是在北京还是在延安,也找不到锅碗瓢盆的位置。两个家都井井有条,两个家又都顾不全。
母亲的箱子里装的总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这个秘密除了我们姐俩,还有延安机场的安检人员知道。有一次,她的箱子一直通不过安检,被打开检查的时候,真是让安检大开眼界,里面居然有一个大白萝卜。安检人员惊讶着说,这大个萝卜,带北京干嘛呀?
母亲自己也笑弯了腰,只是出门的时候检查厨房,发现了一根大萝卜,想着也不能扔了,就随手塞进了箱子里。成功通过了检查,回京的第二天,这根萝卜就成了早餐的一盘凉拌菜。母亲算是踏实了,没有糟蹋东西,在她眼里比什么都开心。
除了萝卜,箱子里放着母亲各种新衣服,都是没有拆商标的那种,买回来,舍不得穿,更多时候是没有机会穿,她总是盼着出去玩、或者见个朋友,才有必要收拾一下,可是大多的日常就是在家里,所以那些衣服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经常是呆在箱子里面,甚至连拿出来挂起来的概率都很低。倒是平常穿的那些衣服,她长期放在北京家的衣柜里,一进门,就穿上那些旧衣服,投入到家务劳动中去了。
现在想起来就是心酸,为什么不能带母亲多出去转一转、走一走、见一见她的老朋友呢,哪怕只是为了让她把这箱子里的新衣服拿出来秀秀也是极好的事呀。可是天下哪有后悔药,做儿女的不细心,哪里知道父母的需求。我们只知道自己的体面,和自己的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我们哪里有时间去关心,老人们的体面和世面呢?
这个箱子用了有七八年,磕磕碰碰的,后来拉杆不太好了,我把在美国买的那个RIMOWA给了母亲。出门在外,箱子一定不能坏了,她那么爱往里面装重物的一个人,那轮子和拉杆得撑得住才行。一想到母亲六十多岁了一个人出行,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可是我们只想着箱子,却从来没有想法拿出时间陪她上路。
于是有了那个穿着朴素至极,拉着RIMOWA的老太太,她行动敏捷、雷厉风行,说走就走,来来回回,又是好几年,直到那一天,她说她不想跑了,也跑不动了,这次来北京就不回去了。
我去大兴机场接她,她糊里糊涂、小心翼翼的,一个人找了半小时出口才得以出来,粗心的我们便觉得是大兴机场新建的,她找不到方向也是正常,她却念叨自己老糊涂了,不能再这么一个人出行了,我们没有在乎她说的话。之前,她说过很多话,我们也都没有在乎。
回到家里,我依然像小时候一般,见到外地出差回来的母亲,贪婪的打开她的行李箱,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我看到银色的RIMOWA里,装着延安的一个粮仓。这次的箱子里没有了那些挂满了吊牌的衣服,后来回家才发现她都整整齐齐收拾到老家的柜子里了,分门别类的,用衣架挂了起来,套上了防尘袋。她是真心没打算再穿它们了……
行李箱里实实在在的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有被塑料膜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女娃凉皮,子长的煎饼、有小半袋子荞面,半只羊腿,有小瓜、杏子,有黄米馍馍、酥鸡、丸子,有宜川稠酒,还有用冰箱里存放了一年的粽叶新包的粽子,没有枣的那一种……
母亲用一只箱子装来了半个“延安”,我没有测量箱子有多重,若想想那羊腿、荞麦面、荞面森森、粽子、小瓜、山杏、辣椒酱等,至少也有50斤吧。
这是目前最后一次带“延安”给我,我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