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捡回来三块黑石头。我想,它们应该是神话世界里的过客,和我有缘,能成就一些故事。起码,在精神与文字的国度,它们早晚会拥有自己的领地。
是冬季的那么一天,不晴不雨的天气,随友人跋涉数十里,攀登远山,归来时顺手拾取了三块山石。当地的山客称之为铁石,黑白灰诸般颜色,石头上还附着一些黄铁锈。
要这么冰冷丑陋的玩意儿有何用?同行中人是带点儿取笑的。
是啊,即便它们在这山中纵横千年,吸取日月灵气,享受天地精华,也不见得能打通了任督二脉,成就一方美玉。端详着这几块铁石,我也在想,你们质朴冷峻的外表之下,需要人们如何穿越层层叠叠的包裹,才可直抵本心?
可转念又想了想,也许我也是一样的石头人物,才会惺惺相惜,结缘于此。都云作者痴,痴者何其多?我,有时不也像是一块顽石?孤僻,乖张,丑陋,或者说,与众不同。
不管如何,石头是带回来了。反正是喜欢的。起初,我是打算在石头上写字,然后置于架上,留着慢慢欣赏。也想过打磨成花器,用来种种花草。
可是石头只有三块,想写的字太多,一时无法取舍。无论是哪一段词句,总觉得词不达意。而且这些石头又硬又脆,一用力碰就怕碎了,找不着称手的工具,更没遇着遂意的匠人。想来想去,倒不如在上面作画吧。
把石头当作画布,画些花鸟,山水,才子,佳人,想来也是风雅。像那和尚说的:“别时春风多,扫尽雪山雪。为君中夜起,孤坐石上月。”还有那居士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于是欣欣然去联系画师朋友,以为能达成所愿,可惜的是,可能是我平日里对人、对事要求过高,苛刻得让人讨厌了,口碑非常不好,一时竟然无人敢接我这个活儿。
无可奈何花落去,只好暂时冷落那些石头了,对于它们的去处,也只好想象,只好等待了。
乍一看那些石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冰冷、坚硬、寂寞。可是,再看那颜色、形状、纹理,想想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们是不是也经历过烈焰焚情的过程?若是在石头上画花,又是怎么样的美艳,或者妖娆?当你冰冷、坚硬、寂寞的心上突然开出一朵花,那应该是为了谁?
我反反复复地想着这石头的故事,平淡无奇,千篇一律。讲故事的人,却为何总是先把自己感动?突然想起一个词:悲喜交集。女娲既然用了石头补天,自然有她的道理吧。
于是,石头们只好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像是我心里蛰伏的一些念头,任思绪慢慢长草。我想,还是给它们预备一个锤子吧,哪天看着没啥用处了,干脆给它们一个了结。敲碎了,打破了,是不是就能看清本来面目?
不管你是欣赏,喜欢,或者漠视,厌恶,也不管那块石头是否曾经燃烧过,妖娆过,终究没有成为美玉。还是黑、白、灰、黄,冷、脆、硬、重,像个自负的怪人,孤僻,乖张,丑陋,一如当初,自以为是。
一个给石头写故事的人,也许到最后,也会有记得他的那么一块石头吧?把他的好、他的坏、他的故事,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