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楚门的世界》

1．

十四的工作总会拖到很晚才结束，没有交通工具所以只能步行回去。从工作的地方到租的房子间，要路过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一整条小巷却只有一盏路灯。

每每走过这条巷子的时候，十四就开始跑，从巷子口一直跑回到家。

她会默默地在心里喊“3、2、1。”

她开始跑，她会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出最快的速度。跑的时候脚下生风，离呼吸都是慌乱的。无论是哪个季节，这座城市夜晚的风都不算小，等跑到家的时候，眼角的泪花就溢开了。

十四她不知道这是心里情绪，还是被风吹过后生理反应。

她把零碎的发丝往后拢了拢，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十四上的是夜班，在便利店里收银，新的货到了的时候还要一件一件归类上架。

凌晨的客人相对很少，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夜猫子或者像她一样上晚班的工作者而已。没有客人百无聊赖的时候，她就开始发呆，从早上吃的撒了嫩绿葱花的鸡蛋饼开始想起。

收银员看起来是一个机械而不费脑子的工作，但是总会遇到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客人有时候还会为了几毛钱的袋子而争吵，会为涨价而喋喋不休。

十四是一个社恐患者，可以说她没有工作伙伴，只是在交接班的时候点头示意。但是她知道那些人对她还是抱有敌意的，因为她太过于沉默，表面上太冷漠。

便利店收银员这份工作岗位上的人总是来来去去，几乎没有人会留恋不舍。

自从上半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开始，她的生活有点被打翻的架势出现。

有一次帮忙搬货的时候左手失力，手腕那里被砸到，休养了很久，老板的脸色也很难看。

接着房租涨价了，压得她无法喘气。但是她还是按时还款，因为害怕房东把房子租给别人。为此她又去打了一份工，教小孩子画简单的儿童画。那些孩子吵闹，但也算得上纯真，比世故的大人好对付的多了。

她和父母的矛盾也越来越深，那是因为毕业之后她执意要留在大城市工作，而父母的意愿是让她回去，回到那个小城市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再结婚生子，安度一生。

事实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有野心的，不甘于平凡，时常做梦。

她做的梦，更多的是，什么时候能把楼下那只少了耳朵的猫养的胖胖的。

2.

我认识十四。

她找上我的时候，我还顶着鸡窝头宅在家里打着电动游戏。

“HI，请问…”眼前是一个白净看起来还有点腼腆的女生，棕色圆圆的瞳孔里感觉装满了很多东西。

“是xxx吗，我找你。”她的手指绞着鹅黄色裙摆，显然是有些紧张。

“占卜吗？”我歪着头问她。

她点头。

我请她进门先坐，转身就去卧室里换衣服。

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我这一号人的，我上半年不幸成为一个无业游民，然后就开始研究塔罗牌之类的神秘学。我纯粹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而已，甚至技术都很蹩脚。主动找我的客人很少，可能不超过二十个。

我甚至没有钱租摊位开个塔罗牌屋，我占卜的地方是在家里第一个干净的小房间，但是四大元素，占卜用到的工具都是完备的。

我带着这个叫十四的女孩进入房间，净手后，拿出一副牌放在黑色的桌布上。我和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关于塔罗的一些知识。

“想好你心中的问题，开始洗牌之后就不能更改了。”

“我开始洗牌了，你喊停，我洗牌就结束。”

“集中注意力，现在由你来洗牌，切三幅。”

我开牌。

“我可以直接说吗？”她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大概是有什么很难开口的问题。

“你放心吧，保证隐私的。但是答应我安定好你的情绪。”

“路过那条小巷，我总是…跑着回家的。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天。”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诗人完成了一首烂且冗长的诗歌。

她接着说，天好黑啊，工作虽然很累但是总算把一天的事情做完了，因此还有一些些雀跃。按照习惯，慢慢地走在路上，看着那些有些朦胧的夜景。

树，枝丫。空，星光。

再后来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粗糙的手指扯过她披散的长发，高档的烈酒从嘴里吐出来也变得腥臭无比。

她开始挣扎，无论是推开，撕咬，尖叫。都没有能够对等的力气。

只有微弱光亮的巷子，哪里会有第三个人啊。

蝴蝶肩带从瘦弱的肩膀上滑下来。

十四想，所谓的绝望，原来就是整个样子。

无法挣扎的那几分钟，她被按在墙壁上，墙壁太粗糙，她的手臂都被划破了皮，泛红，流下血珠。

十四的脑海里却不是空白的，而是快速闪过很多画面。

经历过的，幻想过的，最后只剩下当下看见的，

残喘着，微弱到快要熄灭的路灯。

嘴巴被捂住了，只能够发出呜呜声。

十四的眼睛在要闭上的那一刻，她突然听到了酒瓶摔碎的巨响，被牵制住的身体被放开了，她身体发软，大口喘气，依靠着墙根，坐到了地上。

“有一个人他用倒在地上的酒瓶，狠狠地敲在喝醉男人的头上。”

然后只见到一小滩血泊，慢慢溢开。

“你没事吧。”他说，玻璃瓶都落在地上，他松了松手。

她的心脏已经承受了十级地震，整个人的情绪都是摇晃的，不安定的。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放心，有监控，我会报警的。”那个人说道，平静的是没有波澜的湖面。

十四的双手颤抖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针织外套。

“女孩子晚上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他嘱咐道。

“你叫什么名字？”她跑到巷子尽头，又折返几步，很用力地喊道。

“Leo。”他吐出英文单词。

“他会死吗。”地上的血迹深红像蛇缠绕在深艳玫瑰上吐出红信子。

“你希望他死吗。”Leo反问

Leo的眼神好像比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还要凶狠，并且还藏着一种内敛的忧愁。

十四对我说：

“如果你能够相信我的话，我转头的时候看见Leo在月光下的影子，是一头狮子。是那只被赫拉克勒斯给勒死的那只食人狮。”十四的语气变得异常激动，眼泪也不自然地夺眶而出：“他是狮子！”

“我相信你。”我点点头。

“可是你还是每天都走那个小巷，那个治安不稳定，充满着不愉快回忆的小巷？”我慢慢消化完这个故事，我对十四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见到他，我想问他？”讲完这一段话后，她的目光开始涣散，无法聚焦。

“Leo吗？”我问道。

“我想知道，那个酒鬼死了没有。”十四说完这一句话后，我和她都异常的沉默。

我知道不安感已经笼罩了她的全身，她身上自带的光芒开始暗下去，就像星星陨落。

她需要冥想，需要安定自己的情绪。

我开始为她解牌。

力量，Strength。

力量女神抚摸着狮子。

她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可以解脱。”

我摇摇头说：

“未知。”

她眼睛里刚刚点起的希望的火星仿佛被我这么一句话浇灭了。

“找到Leo吧,他是狮子，你是狮子的心脏。”

“十四，你要善于运用自己的力量，摆脱自己的恐惧。”

我收牌，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结束了，十四。回到现实中来，会好起来的。”

十四走的时候和我说

“你像愚者，

再会。”

愚者，四处流浪。

3.

后来十四辞掉了便利店的那份工作，她甚至去了警察局，想找到那天的录像，尽管那一天度过的很痛苦。

只是录像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真可悲，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没有LEO，没有暴力，没有酒精。

清晨的时候她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我还没有完全清醒，

只是匆忙接通电话，听到那个熟悉清冷的声音。

她说，

不一样了，

事情被抹去以后，世界都不一样了，让人又奇怪又惊喜。

她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身下躺着的不再是硬邦邦的木头床。而是像豌豆公主睡过的那张铺有一百张床垫的柔软大床。

她曾经无数次走过、跑过的那条小小巷子会立起很多很多路灯，甚至过于昏暗的夜晚，天上的星星都会给她引路。

她还依稀感受到他人的目光都变得温和，不再过分疏离。

世界上的酒瓶子都摔碎了，甚至不再盛产锋利的东西。

圆润，透明，被安全所包裹住。

可能是因为环境太过于安适，不同于从前了，十四就开始反反复复做梦。

她曾在梦里见到了神明一样模糊神秘的人物。

他穿着希腊的希玛蒂恩，垂坠飘逸，高傲自在。

天堂的大门打开，一级一级的台阶自然铺成。他从大门处走出来，每走一步，他的身后就会掉落洋洋洒洒的羽毛。

最后，

整个天空除了云彩之外，就只剩洁白柔软的羽毛。

他走到十四面前，指着天空的某一处说：

“十四，你知道吗？轩辕十四是狮子座中最明亮的恒星。”

“我知道。”十四喃喃道

“星性仁慈，却是野兽的心脏。”

4.

从此以后，我不再玩塔罗牌。

我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

“说到底，世间之谜也就是个人之谜。

所谓的汪洋大海，实际上并不是世间，而是个人。”

十四在漫天星系里找LEO，

我在洁白，洁白的地方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