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朋友告诉我，说她父亲又喝酒惹事了，进了医院。她说她母亲说，“这个家就是被他这个酒鬼毁了。”
她转述这句话的时候，就像说中午吃了几碗饭一样的平静，除了路边的灯有点灰，落在她脸上，雾蒙蒙一片。
我六岁到十六岁期间，待在老家，本来环境就比较好，再加上住在老式的四合院，靠山背水，早起就能听到鸟鸣声，空气里全是负氧离子，院子空地里各种应季的花草。
就是在这样一个四合院里，我看到一个九岁女孩淬着毒的眼神。
在家门口，她的母亲举着扫把要往父亲身上甩，她的父亲扬起巴掌准备往她母亲脸上掴。她的父亲说她母亲怨毒，她母亲说她父亲没出息。
我在院子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疑心是看到过她的父母和颜悦色对彼此的时候，脑子里却一片模糊。反倒是将他们的“劣迹“听进耳朵里去了，比如，妻子说：“这个没良心的鬼，在知道我怀的是女孩的时候，硬逼着我去打胎，将我打趴在地上，要不是我硬是坚持下来，这个种都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比如，丈夫说：“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出去偷人。”
他们撕咬着，死咬着在这段关系中受伤的事实，那个女孩就站在一个视线可及的地方，看着他们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后来我离开老家到其他城市求学，工作，偶尔回老家一次，再也没见到那个女孩。
现在，朋友站在我的面前，我竟有一种错觉，觉得她的眼神里也淬着毒，和那个女孩一样，又或者那个女孩长成她现在的模样，毒在慢慢长大，慢慢隐藏自己有形的外壳。
朋友喜欢笑，笑起来嘴边有两个涡，也喜欢哭，哭起来也很凄美，泪挂在颊上。
用尽全力笑，安静地哭。
曾看到过很多年轻人犯了事，媒体提及怎么和家人交代等类似的话题，换来一阵冷漠的新闻。媒体有意无意放大这一细节。很多人也不能理解这样的反应，“你这样对得起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父母吗？”，于是一部分人选择站在年轻人的对面，去谴责，质疑他基本的道德修养。
我们可能都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
无爱的环境里，爱的种子难以成活，自然也开不出花。
这种无爱的环境并不是我们认为的父母对孩子完全没有爱的因素，相反这种因素并不比其他父母少一分，就算那个没出生就差点被父亲扼杀在娘胎里的女孩，也被父亲爱着，听说他父亲因为别人家的大人朝自己的女儿吼，别人大吵一番。
父母虽然爱，却让自己的子女看着世上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人互相折磨，让自己的子女在怨怼中失去爱人的基本技能。
我朋友的母亲不久前查出患了乳腺癌，肿块直径已经有六七公分大小，扩散风险很大。
她说：“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在她被推进手术室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心一下子轻松。”
“你知道吗?” 她说，“我今年二十四了，我活了几年，她那句”你爸那个醉鬼害得我们家如今这个样子”就在耳边待了多久，她咬牙切齿的说着这句话的样子，不知道多丑，丑得让人心烦。”
看电影，一丁点动情的情节，她哭得稀里哗啦，听到以前的同事不幸车祸去世，她平静地告诉我她的同事去世了。没有多余的一丁点伤感。她说：“我一点也不难过，在你面前也没必要装难过。”
宁愿沉浸虚假，也无法触碰现实的爱。
她除了我这个能聊聊天的人，再无其他同我一样的朋友，一个人吃自助，一个人去游乐场，一个人逛街。
我问她：“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想着找个人一起吗？”
她说：“不会。”
某种时候，你看她，冷情地可怕，某些时候，你又觉得这个女孩软得一塌糊涂。
并不是所有家庭的父母关系如我朋友或是那个女孩一样狰狞，朋友和那个女孩的经历并不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
但是，你知道吗？
孩子的心纤细而敏感。父母间细微的不和谐，就如一颗石子投进湖面，涟漪一圈圈在孩子的心里扩散。
伤害是最难用来做对比的，换句话说，细微的不和谐对孩子的影响，可能与我朋友现如今的“爱无能”殊途同归。
有许多父母意识到家庭氛围，尤其是父母关系对孩子长成一个健全人格的人的影响，即使彼此关系并不那么融洽，也在孩子面前“秀恩爱”。只要让孩子误以为父母彼此相亲相爱，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曾经我也这么认为。
某一天，姐姐的孩子突然跑过来问我：“为什么妈妈的眼睛好可怕？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妈妈不高兴？” 我一愣，当一个孩子说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怕，我竟无言。我问姐姐孩子为什么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姐姐也找不到答案，她说我这段时间和你姐夫有点矛盾，但在孩子面前掩饰得很好。之后她就和我系数我姐夫的“德行”，嘴边的嫌弃，眼神里的嫌弃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而我，不相信，她能把她的嫌弃都藏好，毕竟站在我对面的她周围的空气都充斥着怨气。一个以为孩子看不到的眼神成为孩子心头的梗，这个梗可能一辈子搁在他的生命里。
仅仅给孩子父母相爱的错觉是不够的，因为你苦心的掩饰可能敌不过你一刻真实的眼神。
我在愣了片刻后，蹲下来抱了我的小外甥，我说：“小宇，这个问题你妈妈可能知道。妈妈昨天给你买了最爱的曲奇饼干。”他转了转眼球，说：“好吧。” 我不知道最后姐姐对孩子说了什么，但小外甥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愁眉苦脸。
我把小时候懵懂不知可以给那个站在家门槛外的女孩的“拥抱” 给了我的小外甥，姐姐把那个女孩梦想中父母张着口对她说，说我错了的耐心给了我的小外甥。
父母关系不和谐，最欠孩子一个拥抱和一个解释。
孩子不傻，值得从家庭开始看到这个世界的一些爱与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