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给我讲一个故事吧!”她点了一支烟。
“想听什么故事?神话还是笑话?”我说。
“童话吧!”她吐了个烟圈,伸出手指,烟圈缠绕指尖。
“请用心听,不要说话!”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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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人道:当黄昏靠岸,码头格外悲伤。
我会告诉你,你放心好了,我喜欢你,不是突如其来,而是蓄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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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的一个黄昏,她在码头抛了一个漂流瓶,里面装了她所有的悲伤。
刚好,我是一条鱼,天生喜欢在海边收藏漂流瓶,但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漂流瓶———里面装了一半晶莹剔透的眼泪,和蔚蓝的海水一样咸咸的———我听到她无声的抽泣,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瓶子里,掷瓶有声。
我以往收藏的漂流瓶里面都是装着一卷纸条,上面镌刻着遗憾,雕饰着梦想,祈求着方向。却从来不曾看过有人装眼泪的。
你到底是有多悲伤?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我想走进你的世界。我这么想着,就钻进了漂流瓶里,塞上了塞子。
漂流瓶努力静止在原地,我仰望着过往的云烟,迷离了如流沙的光阴,恍惚了似彩霞的韶华。
此去经年,年深岁久。我在等,等那个悲伤的人,等一个不曾见过的人。我不敢四处寻找,因为我没有指南针,所以只能呆在原地。
漂流瓶子被不同的人无数次捡起,又被无数次扔下,皆以为不祥。
我知道,那个人还没来。
季节的轱辘在等待中悄悄轮回更迭,循序渐进川流不息。春潮与秋雨从不曾相见,夏虫和冬雪就已经恨晚!
经纶不会自传,却铭记了世间欢聚悲离。月亮不会说话,却道尽了苍生阴晴圆缺。
海水写诗歌颂云朵的骄傲,彼此飘摇的是我的苍老和你的发梢,你要离开,我要死去,你上天堂,我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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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归的小船兀自停泊,斑驳的渔火孤单洒落,黄昏靠岸,码头寂寞。
斜倒在桥边的沙漏,有漏不完的遗忘,行人过往,叹一句沧桑。轮转的水车,转一程山,遇一场水,转来转去,总能看见你。那些都是青春的咏唱。
有一天傍晚,天边无云,海边寂静,无风无浪,无声无息。一切都和当时一样,我的左眼皮跳了520下,有预感,她要来了。
南来飞雁,叫了一声。码头游鱼,潜入水底。昏黄的天空飘落几片蓝色的花瓣。月亮大概不会出来了吧!
她来了,步子细碎,踩出一路忧伤。
她是一个女子。一个宛如由朗母酒、菠萝汁、蓝香橙,以及柠檬汁调出的蓝色夏威夷鸡尾酒的女子。蓝色总是多情,夏威夷总是浪漫,鸡尾酒总是忧伤。
我摆动身体使漂流瓶子漂到码头,她仿佛和漂流瓶约好了一样,一眼就看到了瓶子,立即捞起,捧着漂流瓶,直愣愣地盯着我。
我眨了眨眼睛,说:“你不害怕我么?”
“我只害怕孤单。”她说。
“哦!是这样!”我不再说话。
我看着她,她亦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
我决定先打破寂静,说:“夜幕快要降临了!你会把我再次抛走吗?”
她的表情好像没有四季,不会变换,就是僵着,宛如雕塑。
“我会带你回家,你是我的漂流瓶,你是我的鱼。”她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好像感冒了。
“你感冒了!”我说。
“多嘴!”她说,然后就转身,离码头而去。
我就这样,困在漂流瓶子里,漂流瓶困在她手心里,她手心困在她心里。总结:我就困在那里。
身后渐行渐远的是等待的尾巴,遥遥无期,也是一种时期。只有你愿意等,就指日可待。
黄昏靠岸了,码头格外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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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她家,只有她一个人。居室简单,可堪陋室,亦可堪雅居。看我怎么看,看我和谁一起看。
她把我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漂流瓶子的外表洗干净,真的像新的一样耶!然后把瓶子躺放在床上,她也躺在床上,看着我,赤裸裸的看着我。
“看着我干嘛?”我看着她的眼睛,继而到鼻子,到嘴巴,到下巴,到脖子,再到。。。。。。
“下流!”她瞪了我一眼,阻止了我的眼神。“你在瓶子里呆多久了?”
“很久。”我说。
“刚开始的时候?是你在偷听我哭?”
“嗯!”
“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你的故事?”
“他的故事。”
“噢!我的故事!”
“我会烤鱼!”
“我会认真听课!说吧!”
“很久以前,我和他许下了两个诺言。”
“诺言?还是两个?”
“一个是一定要在今天黄昏时刻一起去码头钓鱼,另一个是如果钓到了鱼,一定要烤了它!”
“呃呃呃。。。看来你不悲伤!纯粹的乐观主义者!”我鱼脸一紫,苦笑道。
“他最爱吃烤鱼了!以至于爱的宣言都是鱼。”
“噢!那,后来呢?”
“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去了。”
“不要太难过,节哀顺变。”
“嗯!睡觉吧!晚安!”
“喂!你还没吃饭哪!”
“要我把你烤了吗?”
“那你还是饿着吧。”
“晚安!”
“晚安!”
“我有一个请求。”她说。她看着我,那种眼神我从未见过,她那黑褐色的瞳孔里映出一个男人,我看到了自己。
“只要你不吃了我,都答应你。”
我刚说完,她就把漂流瓶拥进怀里,嚎啕大哭。
我静静地听她哭到无声,然后抱着瓶子睡去。
月说了夜的故事,船说了海的故事,云说了天的故事,鱼说了水的故事,烟说了嘴的故事,相册说了年轻的故事,我说了你的故事,你说了悲伤的故事。
那一刻,我明白了。
你可以习惯孤独,但你不会爱上孤独。你可以表现坚强,但你掩盖不了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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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里,万籁俱寂。
她抱着漂流瓶子,温暖透过瓶子,穿过眼泪,传到我的身体里。我觉得她隔着瓶子抱着我。不不不!是通过我,抱着他。
我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宛如天籁。我似乎可以闻到他的发香味,清心可人。
窗外面是一轮新月,天如水,水里鱼儿枕月而眠,痴鱼说梦。窗台上铺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霜,晶莹剔透地冷漠了浮夸的年华,霜天晓角。
这一切,恍如梦境。
接下来的日子里,早晨她去上班,中午回来做简单的饭菜,漂流瓶放在饭桌上,我在一旁看着她吃,她会问我吃不吃,我说我想吃,但不能打开瓶子,打开瓶子我就消失了。她会一征,然后轻声说哦!下午黄昏时刻回来,我们一起坐在电脑旁看一场电影,然后她会把瓶子放在床上,和我说话,扯一天发生的事情。扯到深夜,我说你还没吃饭哪!她说不吃了!我说你还没洗澡哪!她说不洗了!我说你真邋遢耶!她睡了。
有一天中午,她在吃饭,照常夹起一块肉末,脸上微微漾起一圈笑容,问:“你,吃吗?”
我鼓着腮帮,说:“喂!你的工作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我说了算!”她看了我一眼。
“你应该出去找个朋友了!找个男朋友!一天到晚不是上班就呆在家里。。。”
“你够了!再说我烤了你!!”她拿筷子指着我,但我看的到她眼里的水珠正在涌起,“啪”的一声,她按下筷子,冲进厕所里。
我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有一种陌生到完全记不起的熟悉感,熟悉到几乎不曾见过。
这之后,我不再提起这件事。起初她不和我说话,晚上睡觉时就把我放在窗台上。
夜里十二度,冷意袭来。我被冻醒,睁开鱼眼,一双更加寒冷的橙黄瞳子盯着我,那似乎是饥饿到极致而恰好看到了面包的眼神———野猫看着我。
“啊!救命啊!救命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醒醒啊你!喂!”我亡命似得大喊。
她被我吵醒,看到一只野猫伫立窗台,一人一猫对视不到半秒,她“呀”的一声尖叫,野猫遁逃,她精神分裂似得扑过来,抱起漂流瓶子,放声大哭,吼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到很晚很晚。
我失了眠。可是上帝没告诉我我为什么失眠。
或许,如果她在装睡,我可以给她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开始就是故事的结尾,单曲循环听着听着就会睡着了!
如果她睡不着,我好想这样跟她说。
夜晚是一条树藤,缠绕了思念这棵树,习惯寄生的怆然寂寥苍凉悲戚牵挂落寞不请自来。
我种了夜晚的蛊毒,你睡了,我守护你。我甚至觉得,只要不失去你,我就拥有一切。
夜深得接近拂晓,她才睡去。她做了梦吧,说了句梦话:“你走的那么匆忙,往事都来不及打包,我一个人背负,太痛苦,求你回来拿走一些。”
她手忙脚乱地乱扯被子,被子落地,漂流瓶还是被她抱得紧紧。我怕她着凉,又不能帮她盖被子,又不忍心叫醒她。于是我傻乎乎的吐泡泡,试图用自己微弱的温度带给她一些温暖。
次日,她睡过上班时间,她怪我没有喊她起来。我没有说话,我很困哪!
我沉睡了,梦见占卜的乌龟跟我说,我该走了。
我不安了,我慌乱了。
中午,她回来说她辞职了,要重新找一个合适的工作。
我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她回来做了一顿好吃的,烧了红烧肉,煮了水煮鱼。
我说:“我好想吃一口红烧肉耶!”
她微笑着说:“不给!你只能看着我吃,你就馋着吧!嘿嘿!”
我说:“我该走了。”
她一征,微笑立即褪去,说:“今天的红烧肉盐放多了,我回去加点水。”她端起盘子,转身要走。
我说:“没事!你把塞子打开,我可以变成人形,我只想吃一口。”
她呆在原地,我听到了她那种极力压着喉咙按着嗓子不让抽泣变成哭声,却变成了心碎的声音。
我说:“你的眼泪很甜,很暖。”
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哭声,不好听。
我说:“或许,我还会回来呢!”
她没有说话,只把红烧肉放回桌子上,掩面大哭。
我也不再说话,听着她哭,仿佛回到最初的码头边,听她无声的抽泣。
她哭了好久,恍如隔世。
我说:“你放心,我会变成你想见的人。”
她稍作平静,一颤一颤地说:“你~也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不会啊!你可以再去抛一个漂流瓶子,我相信,一定会钓到一尾文艺的鱼,而不是像我这样的一条屌丝鱼。”
她勉强挤出个特别难看的笑容,说:“我不要。”
我说:“打开吧!他有话和你说呢!”
她拼命地摇头,说:“我~不想听!”这个情形很有趣,太违心了!
我摆动尾巴,瓶子一晃,倒在桌子上,沿着桌子滚动。我说:“要死了!!!要死了!!!我要死啦!!!喂!”
她上前把瓶子抱住,我吐了最后一个泡泡,瓶子里的气体充足了,然后气压把塞子喷出来了!
我终于释放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她似曾相识日夜思念的人———他。
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瞳孔放大得像骷髅头的眼,嘴巴张着,太难看了啊!
我上前抱住她,或许她感受不到我的心跳,但我可以感受的到她的心跳。左边的那颗心脏跳得好用力,右边那颗辜负了她。
我说:“我会告诉你,你放心好了,我喜欢你,不是突如其来,而是蓄谋已久。 我送你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礼物,那就是我爱你的心。”
她又哭了,真是的,送别应该笑着的嘛!!!
我腾出一只手,捻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嘴里,嚼了嚼,说:“很好吃!”
她把我抱得更紧了。
慢慢地,我的身体化成了眼泪,都是她的眼泪,不是海水那种咸咸的,而是像糖果那样的甜。
“黄昏,码头见!”我说。
“嗯!”她是这样回答的吧!
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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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的诗人说:当黄昏靠岸,码头格外悲伤。
或许吧! 时光温软,流过指间细腻。红雨旖旎,转角花影微凉。
或许吧!在某个晴朗的夜晚,你说了一句乌云密布的话,然后我的世界开始下雨。
或许吧!手里的明信片写满了字,被雨打湿,被风吹走,翻过去,刚好贴到你的心里。
我每天都在码头收集漂流瓶,瓶子里装着很多纸条,上面镌刻着遗憾,雕饰着梦想,祈求着方向。
我努力把漂流瓶子送到大海,送到远方。
直到有一天,我收集到一个蓝色的漂流瓶,里面装了半瓶眼泪,漂流瓶子上刻着几行字:你放心好了,“我爱你”这三个字也许会迟到,但不会旷课,更不会早退。
我突然觉得悲伤。这个散发着悲伤的漂流瓶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突然很自私,不想把它送到大海,我想私藏。
很多年后,我才发现我喜欢你是一个笑话,你喜欢我是一个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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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完了。”我说。
“喔!故事有烟的味道。”她说,点了点烟灰。
“嗯?烟的味道?”我问。
“嗯!”她说,“不信你抽一支。”
我抽了一支,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