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是一个真实的浓缩了中国数以亿计家庭看病路上的众生相。生病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全家齐上阵的共同抵抗。对疾病的恐惧无奈,昂贵的医药费,陪护的漫漫时光,精神上的折磨,是盘桓在一家人头顶上的乌云,压在亲人心上的重石。

住进病房的时候,两人床位的房间里,已经住着一位来自乡下的老太太,她住有半个月了。病友之间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信赖和感同身受,很快就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老太太今年虚岁70了,周口淮阳人。除了跟老伴要照顾一双孙子孙女外,还要一年四季在五亩多的田地上忙着播种收获。老人像芥草一样平凡但活得风风火火。家里有三女一儿,都已成家立业。老人的身体很硬朗,自知从年轻时就有肾结石的毛病,发起病来,疼地死去活来。去县城的医院治一次,能撑过一段时间。近期在田里薅草,不算重活,但发烧不退。听了当医生的亲戚的劝说,来省城看病,住在这家泌尿系统工程闻名的医院里。 经过多种检查诊断:双肾结石,一侧脓肾。人体的结构很奇特,小小的一个肾脏,结石不是长在一处,能一锅端,而是遍布每个类似小房间样的肾盂里。当我见到老太太的时候,短短半个月时间,她已经动过三次手术。好在老人身体素质好,心胸也比较开阔,除了住院的日子煎熬,状态很好。接着又做了第四次手术,恢复地差不多的时候,被医生告知,结石没有取出来干净,恐怕还要进行一次手术,原本觉得出院在即的老太太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伤了心,放声大哭,期期艾艾地样子很惹人同情。在经过自身的思想斗争,孩子的劝解,听取亲戚的中肯建议后,决定不做了。老太太说,已经七十岁了,还能活多久,三十年前就有的东西,能再折磨几年!然后就心平气和地等着出院了。结账时系统显示,一个月四次手术,花费近十二万,通过新农合报销,自己花了两万九千多。听说回家后,能以大病医疗项目再报销一部分,算下来花的钱尚可承受。老太太说,钱的事不愁,儿女多,都很孝顺。
第一次在病房里见到的是老人的儿子,排行老四。很瘦,脸上带着营养不良的气色,话不多,爱抽烟。他和媳妇把孩子留给父母,在山东的一个地方卖卤肉,每天他叼着烟卷,给进回来的猪头火烧褪毛。今年生意不好,老母亲生病,小两口不得不暂停生意,一回来就是个把月。说走的急,银行卡啥的都没带,老太太住院花的钱是三个女儿给的。他们没有租医院的床,就拿了爬爬垫铺在病床边的地上,自家的被褥一铺。刚做完手术,腿脚不能动,老太太说脚凉,这孩子赶快把手伸进去给她揉揉按摩;陪她散步;一日三餐,照顾地很周全。待了一周,老人的大女儿要来换班,当天老四就回家了,他媳妇因为得了重度中耳炎,要在县城做手术,等着他回去照顾。
老人的大女儿跟我同岁,短发,穿着皮裤和皮粉色的大衣,人不爱说话,很多时候是一笑。她不如弟弟能活络地跟医生护士打交道,询问病情和治疗方案。更多的时候是陪在母亲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也上小学了。他们淮阳的地儿,公办学校极少,大多是私立的,但又不得不上。一个孩子包括学费生活费,一年差不多得两万块钱,三个孩子的费用是让人咬牙承受的大笔花销。她和丈夫是粉刷匠,经常要带着简单的家当,四处跑着干活,有时甚至出了省。老大很节俭,说平时也不用买衣服,经常要干活,也穿不了好的。有一天,上高中的女儿给她打电话,说要回家一趟。家里没人,也想回去。问起原因,孩子大哭说,在学校学不会,压力大,没有存在感。老大一时心急无措,大家建议她多跟老师沟通,看孩子的情况再找解决方案。一周很快过去,老三要来换班了。
老三来了,还带着两岁多的女儿,她们是在服装城进完货才慌忙过来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儿子刚上一年级,是正需要妈妈照顾的年纪,她不得不托付给婆婆。老三和一个表姐在县城开了家服装店,两人都有孩子,轮流看店,生意很不错,老三每周都要到省城进货,日子过得忙碌也充实。她短发、戴眼镜,穿着很时尚的孔雀蓝毛线裙,声音响亮,爱说爱笑,到底是在三亚和上海待过几年的人,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思想都让人觉得敏捷开明,交流无碍的那种。她俩的到来,给沉闷的病房增添了很多流动的生机和色彩。小孩很黏妈妈,一会儿不见就会叫嚷:“我妈妈去哪儿了,我妈妈去哪儿了?”那天趁妈妈不注意,一会儿功夫,她用口红把自己的手和脸蛋涂抹地像个花脸,还得意洋洋地坏笑。老三对孩子很有耐心,充满了母爱的温情。后来得知,她有乳腺结节,曾被诊断为三级,离癌最近的那一档。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整整吃了一年的中药,比黄连苦的药都吃。各种偏方试过,结果病情依旧。索性不再管它,只管说说笑笑开开心心过日子。本来老三在病房里忙忙孩子,照顾老人,过得算平静。可儿子给她打电话,哭着说想妹妹,想妈妈了,作业有的地方需要讲,上兴趣班得托人接送……母子连心,这么一说,老三归心似箭。满一周多了,给老四打电话,老四媳妇做完手术刚好一些,又腰椎间盘突出了。即便如此,还是会过来。得知这一消息,老三如释重负,立刻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从开始到结束,没有见过面的是老二。但也从老太太口中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她两口跟着老大学起了粉刷匠,刚刚按揭了一套房子,有四十万的房贷要还。老太太说起来直替他们发愁,这么多的钱,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还完。

老太太一家的看病记正是中国千千万万家庭漫漫就医路上的一个镜头特写。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上映。任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在疾病面前终于达成了公平公正。
在医院的这段日子,经常有邻房的病友过来看望老太太,他们相互问问病情,憧憬一下出院的日子。五花八门的疾病几乎无孔不入地扎根在人身上,有人乐观有人惶恐有人从容有人无钱医治有人亲朋不断看有人像被遗忘有人重生有人死去。像阿姨这样的,病可治,希望就在。还有许许多多个家庭,即使全家齐上阵也挡不住病魔蚕食,无望地被裹挟在看病就医的这股洪流里,沉沉浮浮、挣扎绝望,上不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