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的夜晚,小店里顾客都走了。忙碌的一天结束,来到小木门外抽了一根烟,发呆,看着烟雾在空中散去。脑海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显得空洞,把小木门打开让微风把店里浑浊的空气送走。
大米趴在吧台上,一阵微风吹过它身上,它抬起头瞄的叫了几声后,跳到吧台后面回到它自己的窝。我把小木门关上,把暂停营业挂上,简单收拾下。来到玄关处点了清香,小店的灯全部关掉,只留着在窗边的落地灯。选了个喜欢的玻璃杯,倒了温水在杯子里,来到窗口的沙发窝着,听着音乐.
看到对面的马路灯光下,一位环保工人在空荡荡的清扫街道,看着背影是上了年纪,有多少人为了生活辛劳奔波,我起身拿起一瓶水和刚包好的饺子走上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正脸,有六十多岁的样子。我说老人家,这么晚你怎么还在做清洁?他停下来,我递了根烟给他,给他点燃。他抽了一口,是啊!隔天就可以晚一点来,每天清晨还要带老婆子到公园去活动下腿脚 。我说那老爷子的小孩呢?他沉默了会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 我也沉默。我把东西递给老爷子说,这水你喝,这饺子是我给奶奶和你吃的。小伙子,这样不好!我微笑说没事,老爷子你扫完街早点回家休息。以后渴了就来我店里喝水,我请你吃烟。
回到店里,我往外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缩小慢慢离开我的视线,爷爷的容貌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他离开我们也有七八年了,在零零碎碎的记忆里拼凑起我所知爷爷的一生。
我记得小时候,我爷爷带我去工地,那时我坐在那台二八大杆上面,他给我买了个风车放在自行车横杆上,他载着我,风吹动着风车,穿梭在这座城市里把所见的一景一物融入到儿时记忆。夏天时那时没有空调,我就躺在我爷爷的大腿上,他拿着扇子给我扇着风,我进入梦乡。成年后这样的画面时不时都会出现在我面前,刹那间恍惚了下,是不是爷爷就在身边看着我成长。
爷爷他是一名建筑工人。在记忆里很少见到爷爷和兄弟之间往来,小时候有听他提过那时50年代初期,家里他是大哥,爷爷的爸妈走得早,他一个人去出海劳作,遇到饥荒年还去过动物粪场拉粪,在粪里找些动物无法消化的米壳洗净后煮给一家子吃,随后在友人的帮助下进入了建筑行业,家庭环境才逐渐好转,就这样一年年过去把他们兄弟拉扯大,随后他们成家,也没有念我爷爷的好,久而久之就少了联系。对于爷爷,我想在他人生走到晚年很多人事,最后他自己也所释怀。爷爷有个妹妹,我叫老姑,年轻的时候就到另一个城市下乡定居。距离我们大概1500公里左右。我爷爷去世前还特意打电话给我老姑说他不想走,他还没有见到我弟读大学,有多么不舍得离开世间。可见他与我老姑的感情深厚。记得有年我去到我老姑那里,还在听我老姑谈起我爷爷那时在她小时候怎么照顾她,我想这份深厚的情感也只有他们兄妹两个能感受到的。
我妈是大姐,我还有一个舅舅,所以我是大外孙,因为家里的原故我从小就住在我爷爷那里。听我奶奶说我爷爷原来有个哥哥,那时战争年代国民党撤退时他被拐到台湾。随后爷爷通过关系去找过他,始终音信全无,而处于50年代初整个社会,人人都吃不饱,人命也在战乱饥荒面前渺小与不堪。这份念想也随着年代的动荡消失殆尽。我奶奶的年轻时读过高中,在那个年代算知识分子,而我爷爷养家糊口,照顾弟妹所以他属于文盲, 我奶奶在年轻时把脚扭伤,那时医学条件也很差,落下病根。康复后走路一拐一拐,经过身边人介绍和我爷爷结成夫妻组建家庭,孕育了我妈还有我舅。
爷爷他很少说话,总是脸带微笑,老实,不会去奉承他人,虽然他没有文化,他能更专注于事物本身,他不争不抢也不掺和与家庭无关的事,属于手艺人。在他单位里其他同事都步步高升。唯独他一直在岗位上勤恳敬业,经过他手里的房子细节都得到单位的认可。他也没有很多朋友,回家就是照顾我奶奶,我奶奶行动不方便,那时在家主要就是带小孩,有时间呢,就做做刺绣补贴家用,空闲时呢,她识字,就喜欢看武侠书籍。
那时我有听到我奶奶总是埋怨我爷爷太过老实,同时期的同事,朋友已经买房子,还自己做生意。我们还住在单位宿舍,我爷爷总是微笑的和她说,我就想把你照顾好。我奶奶的脾气比较暴躁,一言不和就会和我爷爷吵架,但我爷爷呢,总是微笑,然后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他们两个人很少一起出去,就是日常过家庭。家外的人情事故也是我爷爷在走动,我奶奶的活动空间就在房子附近周围,她走久了,或者站久了,脚就没有力气。单位宿舍拆迁,我爷爷也退休了和奶奶暂时居住在外曾祖母家里,他一个人要照顾两个老人的饮食起居,我奶奶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她不会表达出来而是在脾气上更为急躁。我爷爷都包容起来,尽量避开我奶奶的情绪化。爷爷的知识有限,他的包容来自于五十年代整个动荡不安底层百姓生活的艰辛体会和理解。吃都吃不饱,两个人的婚姻更谈不上有多少爱情。有的我想是从相伴到相知的过程
爷爷的晚年精神有点恍惚, 那时的他的理智也在消散, 他会无意识的表达长久积压在心中的过往,有次我们爷孙在一起时,他自言自语的说起些往事,我知道你奶奶情绪不稳定,一直自暴自弃,她感觉嫁给我,她的腿不方便拖着我,还要我照顾她这样一辈子,她经常赌气就和我说离婚吧。就是感觉自己没有用。怕我抛弃她。也提起了那些年的一些家里事,伤了他的心。
后来,我的爷爷耳聋了,我们说话都要大声说,他也听不到。然后爷爷就在那里自言自语说给他自己知道,似乎他有预感不久要离开世间。有天他来到我妈店里,说了很多话。然后我妈留他吃个晚饭。他说不用了,还要回家做饭给那个老婆子吃。我一离开太久她会很担心。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天是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我妈接到舅舅的电话。我爷爷去世了,我们就赶过去家里,我奶奶很安静,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说,你这个坏人,把我一个人放在世间,自己去享乐了。他遗体火化后,我奶奶看着我们拿回来我爷爷的照片,她接过去,一个人坐在床上,拿着布擦拭我爷爷的照片,一份念想在她脑海里蔓延。
我爷爷这种性格后来我回想,他和年代没有关系, 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有我爷爷这样的老实人,他们的情感和认知纯粹,只要能生存,就靠自己的能力去获取,也不贪心,知足,守好自己一亩三分地。把家人养活,把儿女养大,照顾好老伴,完成他来世的善举。
但我爷爷这份老实和能够安然离世,没有大病大灾,也是因为有我奶奶给他的福分。我奶奶如果脚腿方便,在那个年代属于知识分子,或许以她的能力和那时的环境和性格,她不甘于此。因为有这方面的不足,我奶奶珍惜身边有我爷爷在照顾,也不奢望大富大贵,与他人攀比,而是家人平安,彼此理解面对生活的日常。
知足与不知足之间没有对错,这是各自来世命数,而我就是想我爷爷了。夜也深了,温水也凉了,喝下它,时间也差不多了。关上灯,锁上小木门。打开门口的一盏小灯。骑着电动车行驶在黑夜里,留盏光给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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