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蒋晓云,那可真是一位“才女”。有人说她是“小张爱玲”,出名趁早,小小年纪凭着一部《掉伞天》杀进文坛,又三度拿下了“联合报文学奖”,可谓是轰动一时。当时很多文学大师也都看好她,夏志清老先生更是称赞其“不止是天才,简直可说是写小说的全才”,打趣她凭着一身才华,足以做个“当官太太”,可以一心一意地搞文学创作。
在我看来,和张爱玲比,蒋晓云却是“屈才”(求张奶奶的粉放过我)。诚然,在文学造诣方面,蒋晓云可能比不过张爱玲,但谁说比“才”就一定得是在文学艺术这个领域?蒋晓云把她的“才”铺设到她整个令旁人为之惊艳的人生里。当张奶奶还在美国为了生计奔波劳碌,孑然一身,搬家迁徙;蒋晓云却早早在美国嫁为人妇,生下大小威哥,出色地“潜伏”在和文学毫不相干的领域,过着中上层的美国小资生活,日子和和美美,三十年后再拿起那支尘封多年的笔,也依然用得爽利,写得尽兴。
因此,你在蒋晓云的这本散文集《家在海的那一边》中,绝对看不到张奶奶笔下的那种繁华落尽后的沧桑、凄婉、悲凉。与之相反,蒋晓云的文字充盈着生活的智慧与思考,闪现出畅达、优雅、豁然的光芒,那种洞察世故的练达从容,那种“热闹归热闹但不泛滥轻贱”的言语,非对生活有所体悟、对人情有所深谙的人不可达。
细读其间的散文,个个篇幅皆不长,永远是以一种回忆往事的姿态同你“聊天”,不急不忙,说到有趣的地方,停一停,稍稍细细地讲两句,就能把大家逗笑。比如她在一篇《认输》中谈及身边的朋友打牌,最忌讳手气背,运气不佳,为此这个朋友拒绝了她的赠书,因为不让“送输”,最好玩的是他还不准自己的侄子叫自己“叔叔”,因为同音“叔”,所以要叫“赢赢”。寥寥几笔间,就惟妙惟肖地勾勒出一个视打牌为“毕生事业”的好友形象。
除了朋友的趣事,自家老公和两个儿子也常常是她“黑”的对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那活泼多话的大儿子大威哥,蒋晓云写了很多关于他的故事,“硬”是将一个看上去优秀帅气的大小伙“黑”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热血小青年,心怀梦想千百万,年少时爱上了拳击打篮球,长大了又立志去好莱坞闯荡一番,争取日后成为一颗电影新星。面对大威哥的“无理取闹”,蒋妈妈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得清醒,拆招也拆得明白,笔下的孩子永远都是孩子,这些生活琐事,看得人哭笑不得,却又倍感真实亲切。
若是“聊”到一些严肃的话题,蒋晓云也有办法看出“妙趣”来。在第一篇《相欠债》中,蒋晓云就聊到了一种现在普遍存在的“亲子关系”——父母全身心地支持孩子的兴趣爱好,父亲自豪自己“养得起”,母亲更是一味支持儿女的作为。而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如今社会呈现出“慢就业”的根本症结之一。对此,蒋晓云认为:这种做法“未尝不是一种剥夺”,看起来似乎是父母对孩子没有要求,但实际让他们浪费了宝贵的光阴去摸索人生的方向。父母能在同侪中夸耀自己的大方和开朗,却没想到儿女一次次更换跑道的挫败感。
这话虽说得严重,到底还是一件“闲事”,文尾一个转折:“他们累积的财富借由下一代的延迟自立付出去给社会,也算是另一种形态的社会财富重新分配吧。”社会的总财富并不会因为亲子关系的影响而减少,站在一个宏观的角度来看,“重新分配”这个说法实在是既讽刺又精妙,回味一番,又很是在理。
而蒋晓云之所以能把各种各样的话题发展成一种闲适雍容的“聊天模式”,在我看来,这和她在见多识广之后保持着达观的态度有很大关系。在《家在海的那一边》中,你能读到很多她在世界各地旅行时的所见所闻,无论是风景优美的欧洲小镇,还是人来人往、商业化非常严重的云南丽江,蒋晓云总能发现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出来。比如一家人去意大利旅游,为了满足丈夫去看“中国城”的愿望,跟错了人,也上错了车,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来到了一处不知名却特别符合胃口的小镇。再比如去云南游玩,明显的商业化让蒋晓云看不到所谓的风土人情,她却把注意力移向了那些本地人、外来打工人员的身上,感受他们生活的热情与活力,短小精悍,却也精彩异常。在我看来,其实旅行的意义也正在于此:我们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只要拥有一双发现的眼睛,就可以试着通过旅行去校正自己看世界的方式。
无门和尚曾写诗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喜欢蒋晓云的理由,也许正是因为一切到了她这儿,都摇身一变,即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般枯燥无聊的生活,也可以“津津有味”,怀着一颗洒脱又好奇的心看这世间万物,云卷云舒,倒成“若有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了。